我想我会怀念在这里度过的童年时光的。
中午的时候，我妈给我发来了几张照片。这是乡下奶奶家的房子倒了，几个子女跑过去察看，在讨论随它去呢还是简单修葺一下。
这个老房子，真的是老房子。自从二十多年前我爸爸在不远处起了一幢三层小楼之后，爷爷奶奶也都不在这里住了。两位老人在九十多岁的年纪里先后做古，这个老房子真的是乏人问津了。这一看，灰尘这么厚，里面这么乱，好像隔了很久很久的样子，再一辨认，这明明就是当年留下了很多回忆的地方。一幕幕，一片片回忆扑面而来。
那时候，我还是个很小的小丫头呢。
每一天清晨都是被房顶叽叽咕咕的鸽哨声吵醒，来不及洗脸刷牙就要去看大黄狗、小黑狗和表哥送过来养的花猫，还有二三十只关在兔房里专心致志吃草料吃豆渣饼，三瓣嘴吧唧吧唧在动的小白兔。我爷爷大概是整个村子里最不安于本职工作的农村老大爷，无论是不是为了改善生活，他都喜欢一切小动物和小玩意儿。那时候他也差不多70了吧，还是喜欢养乌龟养金鱼，跟农村打狗队要拼命，然后他最酷的一个宠物是——一只从山上捡回来的猫头鹰。他喜欢钓鱼，也爱抽烟喝酒，各种各样的，打得出火打不出火的打火机存了一抽屉，老花眼镜十多副，到后来上了年纪的亲戚邻居都直接来他这里找有没有合适的眼镜可以戴。我爷爷散漫随和，有时候奶奶实在忙得上火，追出去大声叫嚷说，有事没事弄一屋子大大小小的畜生来，管它们一日三餐都能把人累死！我爷爷嘿嘿一乐，自顾自朝外边溜达去了。他反正很早就耳朵不灵光了。
爷爷个子很高鼻子很大，所以我的鼻子一看就是老张家的种。到后来有点爱漂亮的时候，跟爷爷抱怨，我爷爷说，这是上相的，鼻子大气魄大，哈哈哈。我爷爷不务正业喜欢翻看八字书手相书，我也跟着摇头晃脑掐掐算算，上海舅公看到很无可奈何，诶，这个家出了一个张老仙，一个张小仙。
我奶奶长得很福相，圆脸，皮肤很白，到九十来岁还是头脑清晰反应很快，更别提再年轻一些的时候，兜揽了不少诸如介绍对象介绍工作之类的热心事。我奶奶喜欢外出，口才一流，哈哈哈好像我也是深得真传。
小的时候我跟表哥表妹的寒暑假经常被下放到这里，看动画片，读故事书，捉迷藏，夏天去河里游泳抓鱼，爬到墙头偷大爹家的葡萄，冬天赶来赶去看人家搡年糕做成小兔小羊，要么争先恐后跟着我奶奶去远一些的姨婆家，那里有番茄有高粱有甜打粟，要么抽几根柴禾模仿武侠片打架，我说我是老娘女侠。
大爹家的堂姐堂哥都长得很好看，就是岁数比我们大不少玩不到一起，堂哥曾经带着我们在门口泥沟里挖泥鳅，没几年就管自己谈恋爱去不带我们玩了，真是没义气。我跟同年的表妹还有大两岁的表哥只好自己去山里边打栗子、抓蟋蟀、偷胡萝卜、摘野梨野柿子。就是一样不好，我是那种很懒散的人，拖到不能再拖才会去做事，大人总叫我表妹提醒我做作业。所以时不时我在前面跑，我那小半岁的表妹挥舞着暑假作业在后面追，还一边大喊快回家写作业啊，你半个月前的还没写，半个村子跑下来，我的面子都丢光了。啊啊啊，我在学校里还是班长和学习标兵，大家都觉得我又文静又爱学习的好不好？
我还记得夏天的黄昏搬出小桌在院子外面吃饭，旁边点起稻草熏蚊子，那个长得很像姜昆的邻居笑眯眯地背着农具带着一脚泥从地里回来了，随口跟我们家的大人拉几句家常，人已经走远了声音还在那里响。那时候都是泥土小路，边上开满了粉红色的木槿，墙角豌豆花已经结起了嫩荚，还有一棵很高的枣树上面青色的枣子已经在暮色四合里看不大清楚了。当时还没出嫁的二姑和小姑催我们几个小孩快点吃好，吃了饭就拿席子去河边小桥上面占位置乘风凉。
年少的兄妹仨就这样跟在大人身旁，提着水果罐头改成的茶杯、手电筒和蒲扇，穿过田野里刚刚静默下来的暑气与庄稼的清香，边走边逗路边的小青蛙和提着灯笼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走走停停又看看。
就这么走着走着，好像走向那未知的成人世界。头顶上，是一片星光，笑而不语。
作者：张小熊
编辑：张小熊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与拍摄
张小熊还曾记得年少时的乡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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