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周瑜
乔幸喜欢裴喻琛十二年,在一起十年。她永远记得心动的那天。
她十六岁,爸爸刚刚入狱不到三个月。不知谁把乔家的住址透露了出去,别墅附近每天都有人。乔幸和妈妈不敢进门,悄悄住去了别处。
爸爸的事情闹得太大,整个吴城均是风言风语。乔幸年纪小经事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不敢上学,害怕每一道射向自己的目光。妈妈却和她不同,照旧天天化好妆都出门,有时候甚至好些天都见不着面。
那时换季,冷空气突袭,一夜间大降温。乔幸只有夏天的短袖长裙,身上又不够钱,只好给妈妈打电话。
打了好几次,妈妈终于接了。乔幸得到地址,是一家婚纱店。
妈妈以前不用工作,喝茶逛街做SPA的阔太太生活。乔幸只能想到妈妈是在那里打工,路上一直在埋怨自己如此懦弱,比不了已经坚强站起来自食其力的妈妈。
到了婚纱店,她才知道妈妈要再婚了。
乔幸一下子懵住,愣愣站在那里。
妈妈在挑选婚纱。长期保养得体,她的皮肤白皙又嫩滑,看着不像已经四十岁的妇人。店员一直在用浮夸的语气赞美她的年轻和美丽,整个店里都是妈妈藏不住的娇俏笑声。
妈妈的再婚对象也在场,肚子凸出的矮胖中年人,坐在沙发上像一只涨到满的气球,脖子和手腕上还戴着让人忽视不掉的金饰。和一贯儒雅帅气的乔爸爸相比,这人简直拙劣得可恶。
不用别人提醒,乔幸一下子就明白了妈妈选择这个人的原因。衣食无忧了半辈子的人,美貌资本尚在,哪里愿意让自己折腰看眼色,辛苦赚一点微薄收入呢。
乔幸又气又羞,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矮胖的中年人腆着笑脸递了一沓钱过来,乔幸没有接,转身跑出了婚纱店。
跑也跑不到哪里去。乔爸爸虽然已经入狱,但案子还在被人们热议。当初调查的时候,有几家媒体公开了乔幸的信息。虽然不久之后被警方删除,依旧对乔幸造成了影响,连学校都不敢去。
乔幸的大脑一片空白,倔强地不肯在大街上掉眼泪,一路不停地快走着。等她反应过来,以前的家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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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时候住进这栋别墅的。
那时爸爸抱着她,说要送一件礼物给自己的小公主。大大的房子,金色的旋转楼梯,院子里有游泳池,绿树茂密,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除了卧室、书房,乔幸还有自己的衣帽间和玩具房,小狗穿着衣服跑来跑去。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她了。
法院早就下达了通知,别墅将会被司法拍卖,乔幸母女需要在规定期限内搬出去。之前乔幸还列了一个需要带走的物品清单,但她此刻意识到,妈妈应该是不打算再要这些东西了。
乔幸无路可走,凭空生出一股胆气,不害怕监控或者旁人撞见,掏出一直藏在身上的钥匙,开门进了院内。
她重新将门紧锁,冲进屋内,像过去每次放学回家那样,先去的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爸爸的书房。
书籍器物之前被清查过,有些凌乱。桌上一盆富贵竹已经腐烂枯黄。窗外秋风飒飒,乔幸觉得冷,小声喊爸爸,眼泪哗啦开了闸。
妈妈要再婚了却不告诉自己,爸爸入狱之后就失去了一切消息,亲戚们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趁机抢夺财物,从前的朋友也说出不要一起玩的话。半年之间历经的人情冷暖,此刻全部爆发出来,压得乔幸放声大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呼吸都窒住了,脸颊酸疼。哭不动的时候,外面传来裴喻琛的声音。
乔幸赶紧抹掉眼泪,推开窗户看到裴喻琛坐在院子的地上,院墙到他之间的青苔地上有一道明显的滑痕。裴喻琛嗯哼着揉自己的腿,揉一下嚎一嗓子,帅气的五官皱成一团。
乔幸的眼眶还是红的,强装镇定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阳光照耀着,裴喻琛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我来找你啊。”
这样带着委屈的一声嘟囔,让乔幸的鼻子猛然一酸,浑身生出一股暖意。裴喻琛浑然未觉,继续说道:“你好久没去学校了,老师联系不上你,我也找不到你,只好天天看着这里。我等你回来,你真的回来了。”
别墅区,两家离得很近,裴喻琛站在自家阳台上就能看见乔家的动静。他老远看见乔幸溜了进来,于是立马往这边跑。院门被关上了,他心里着急,直接翻墙。院子长期没有人清扫,院墙四周长满了湿滑的苔藓。裴喻琛跳下来的时候摔倒了,脚踝一直在疼。
裴喻琛不是个会忍耐的,站起来就觉得脚踝痛得钻心,于是直接坐在地上,一张可怜的小狗表情,说道:“乔乔你别躲着我呀。”
两家离得近,又曾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乔幸自小就跟裴喻琛玩在一块。乔爸爸出事的时候,裴喻琛正在日本参加比赛,什么都不知道。乔幸在一夕之间经历了那么多的人情冷暖,哪里还敢自作多情,以为裴喻琛没有变呢。因此这么久以来,她从未动过和裴喻琛见面的念头。
然而裴喻琛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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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幸下楼,跑到裴喻琛的面前。
裴喻琛皱着脸嘀咕:“我别不是脱臼了吧。”
抬头看到乔幸微肿的眼睑和被眼泪黏住的睫毛,又道:“你怎么哭了呀,我好着呢。”
说罢再次要站起来,哎哟一声又疼得坐回去了。
乔幸连忙扶住他:“你家里有人在么,我去帮你喊。”
“别别别!”裴喻琛伸着两条胳膊拉住乔幸,“我妈要知道我翻墙了,会打死我的!”
乔幸盯着裴喻琛的眼睛,“你妈责怪你,是因为你翻墙,还是因为来找我?”
倘若是从前,她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念头。裴喻琛从小喜欢极限运动,裴妈妈却一直很反对。这段时间里,她遭遇了太多的冷嘲热讽。尤其是那些拐弯抹角的恶劣心思,一点都不带掩饰地流露出来,所有人都卸去了伪装。十六岁的乔幸实在无法辨别,什么才是纯粹的善意。
此刻她这样问,带着从未有过的敏感和期待。
裴喻琛抓着乔幸的手,还在那儿哼哼唧唧:“乔乔你别不理我啊,我在日本的时候很想你的,还给你带了礼物。”
他浑然未觉,乔幸却忍不住想要再次落泪。
俩人十岁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又都不是拧巴的性子。尤其裴喻琛,喜欢什么都是直说的,因此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好。私下小聚的时候,裴爸爸和乔爸爸喜欢喝点小酒谈三国。乔妈妈听着眼珠子一转,笑道:“这俩孩子的名字真有意思,一个小乔,一个周瑜。”
裴爸爸晃着酒杯附和:“‘吉梦重占蛇虺,小乔应嫁周郎。’天生一对!”
裴喻琛跟着凑热闹:“我的‘喻’要是王字旁的就更好了。”
乔幸微微脸红,瞪了他一眼。
乔爸爸维护自己的女儿,说道:“这的确是巧合了,乔乔的名字出自‘幸有我来山未孤’。”
几个大人的话题便又从三国转到了诗词上。裴喻琛悄悄走到乔幸的旁边,用两根手指敲了敲乔幸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喊了一声:“小乔。”在乔幸发火之前大笑着跑了出去。
裴喻琛热爱运动,个性爽快活泼,从小家教周全,又生得聪明好看,格外招人喜欢。但乔幸也是自小优秀出挑的女生,不缺钱也不缺爱,对裴喻琛只是一种朝夕相处而来的朦胧好感,浅尝辄止的情愫。
但此刻,在乔幸被全世界抛弃只能躲进不再属于自己的家中的此刻,这个少年不顾一切地翻墙进来,摔伤了脚踝,委屈地说“我在日本的时候很想你的”。那种情愫猛地破土,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势茁然生长。乔幸感觉压着自己的那块大石头忽然被人掀开了,鲜嫩的阳光照着她。
她没有被遗忘,也没有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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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院子里坐着。裴喻琛一直抓着乔幸的手,不顾自己的狼狈,一个劲儿地说道:“乔乔,你以后别躲我了啊,有事要记得来找我。”
秋末的白日很短,没有什么温度的太阳很快就要落下去了。裴喻琛尝试着再次站起来,没站直又痛叫着坐回去了。乔幸伸手卷起他的裤脚,脚踝处已经肿成了腊肠。
乔幸立刻站起来:“这样不行,去医院吧。”
检查结果不是脱臼,而是骨折。裴喻琛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就那么轻轻地摔了一下,怎么就骨折啦?”
乔幸觉得心疼又好笑:“那墙有两米多高的。”
这样一来就瞒不住家里的大人了。
不到一个小时,裴喻琛医院。这样的场合,她没有打也没有骂自家儿子,只道:“你也不算小孩子了,做事情一点轻重都没有,光顾别人不顾自己。”
沈淑梅是生意场上的女强人,和乔幸的妈妈有着迥然不同的气场。这话她是笑着说的,语气里带着嗔怪,却又是明显的夸赞。说完扫了一眼乔幸,依旧是满脸的笑:“当然了,你为了乔幸这孩子做任何事,我都不怪你。”
科室里的医护人员率先了然地笑了起来,恭维沈淑梅是难得开明又和气的家长,很少见。乔幸脸红了,眼角扫了一眼裴喻琛,后者坐在那里也在没心没肺地笑。
骨折并不严重,但康复也需要个把月的时间。裴喻琛别的不关心,只担心一个问题:“我还能爬山的吧?还有游泳、打球,都能的吧?”
裴喻琛爱玩,尤其是户外极限。原本沈淑梅就不怎么同意,现在要是查出来是容易骨折的体质,那可真的是生不如死。裴喻琛皱着一张脸直叹气,乔幸只好拿医生的话安慰他:“骨头重新长出来就没事啦,你这两个月要乖一点。”
沈淑梅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个小孩,半晌说道:“乔乔啊,也就你能管得住阿琛了。这段时间要多多麻烦你,看好这皮孩子。”
石膏要打一个月,还是在脚上,严重影响潇洒如风的帅气值,裴喻琛直接请假,整天在院子里钓鱼。起先乔幸有些不好意思登门,然而第一天去的时候,裴爸爸像从前那样笑呵呵地打招呼:“乔乔啊,好久不见。”
这般不带任何怜悯的体贴,让乔幸差点掉眼泪。
那段时间乔幸也办理了休学。妈妈依旧不管她,她就天天去裴家,和裴喻琛一起上私教课。裴家的大人们经常不在,但会叮嘱保姆对乔幸也要一视同仁。
裴家人给予的温暖,是那段时间拽着乔幸的一根救命稻草,尤其在妈妈再婚之后。
妈妈迫切地想恢复光鲜亮丽满身奢侈品的阔太生活,举办婚礼的时候甚至没有让乔幸到场。
婚礼的第二天,乔幸跟随妈妈住进了男方家。男方还有一儿一女,比乔幸小几岁,却是格外蛮横的个性。乔幸拖着行李箱从门口走向卧室,男孩就一脸烦躁地大喊道:“能不能小声点啊,打扰我看电视!”
没有佣人过来帮忙,乔幸也不敢主动开口,默默拎起行李箱。
之后几天的相处,依旧各种矛盾不断,那两个孩子一有点不顺心就摔东西大喊大叫。乔幸寄人篱下,格外窝火却也只能忍耐。那时她重新进了一家公立学校,干脆直接申请了寄宿,周末放假也只是去裴家呆着。
那时不管是乔幸对裴喻琛,还是裴喻琛对乔幸,彼此都很有好感。尤其是乔幸,几乎将裴喻琛当做了唯一的港湾。
乔幸高考的时候,裴喻琛也在准备出国留学。乔幸估算着自己可以考到的分数,对裴喻琛说道:“我想学医。”
裴喻琛道:“为什么呀,那么辛苦。”
乔幸道:“以后你放心玩,骨折了脱臼了我都能搞定。”
“你咒我呢!”裴喻琛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却完全不是生气的模样,“你说的,我当真了啊。”
当初裴喻琛不顾一切翻墙去见她,并因此摔断脚踝,乔幸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爱是一种回报吗,乔幸不确定。但她一无所有,想要拥有点什么,全部给裴喻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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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年轻又无畏,不觉得距离是问题。
平时视频聊天,在社交软件上互动,彼此吐槽大学里的奇葩事。节日会给对方寄送精心挑选的礼物,甚至是特意制造见面的惊喜。不用刻意强调彼此的关系,身边的朋友们都知道两个人是热恋里的情侣。
裴喻琛在美国待了七年。期间念完硕士,在两家著名的公司分别实习了一年,余下的时间都是玩。潜水、攀岩、滑沙……他原本就是热衷社交的性格,对美国文化接受得特别快,甚至自己也带了点ABC的味道。最初回国创业的时候,还经常有人问他是不是华裔。
乔幸的生活要单调一些。
她是本硕博八年连读,日常不是考试就是准备考试。大一入学,和大家交流的时候她明确表示要成为骨科医生,被老师和一众学长学姐教导这玩意儿不适合女生。杰出的骨科专家不是没有女性,乔幸又是年轻而无畏的脾气,并不信邪。
她听说骨科医生需要力气,每周都去几次健身房,加强臂力练习。也因此,乔幸和裴喻琛在兴趣爱好这一块不谋而合。别的情侣约会,酒店餐厅电影院。他们俩约会,攀岩登山摩托艇。
规培结束之后,乔幸医院。平时有门诊手术和值班,抽空还要准备SCI。那时裴喻琛的公司刚刚起步没多久,需要自己拉投资谈项目甚至亲手绘制设计稿。
两个人都忙,但好歹同在一个城市里,下班之后就可以见面聊天。恋爱十年,其中有七年是异地。从学生情侣过渡到职场精英,两个人几乎没有吵过架。
如今有不少人等着喝他们俩的喜酒,乔幸倒是不怎么心急。毕竟正式工作没多久,热情还在手术台上。她同裴喻琛商量,后者的态度是“随时恭候迎娶公主殿下”。
那天乔幸和裴喻琛约好一起吃饭,刚碰面说了几句话,沈淑梅要找裴喻琛谈事情。长辈要见小辈,没有提前约时间的说法。乔幸和裴喻琛一块儿去了沈淑梅的公司,三个人在办公室用了一顿简餐。
沈淑梅为公事找裴喻琛,乔幸听不懂也不方便听,找了个要值夜班的理由提前离开。走到公司大厦楼下,暮春的风沁着凉意,乔幸发现落下了围巾,于是转身回去取。
没有人拦着,她一路走到办公室门口。门没有关紧,门缝里露出一点灯光和绿植的影子,乔幸听到沈淑梅的声音传出来:“阿琛啊,你也快三十了,打算什么时候跟希颜把婚事定下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入坑~
☆、高渗糖,分手
高渗糖,分手
乔幸定在门口。
希颜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全名周希颜。
大概是一个星期前,裴喻琛忽然医院挂了个号,说自己感冒了,说完还打了个喷嚏,眼睛都红了。乔幸哭笑不得:“你突然耍什么小孩脾气呢,感冒了去呼吸科。”
她让护士把裴喻琛领去呼吸科,裴喻琛赖着不走,把手机搁在桌子上充电,说不会打扰乔幸给病人看诊。那时他看起来很郁闷,刚跟人吵过架似的。乔幸以为他是生意上遇到挫折了,趁着下一位病人还没进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过去,笑道:“小孩特供哟。”
裴喻琛:“……”
撇过脸,笑了。
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屏幕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乔幸瞥了一眼,跳出来的 “你还约了人吧?”
乔幸把手机递过去,裴喻琛看了一眼没有在意。他的消息总是很多,24小时都没个安静的。什么人的消息,裴喻琛的表情反应都会不一样。彼时他是那样不在意,仿佛发消息的是工作失误的助理。
乔幸一点都没有怀疑,劝他别闹小孩脾气,说道:“你要是心烦,就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等我下班再陪你。”
此时猛然醒悟,那天的裴喻琛其实很不正常。
通宵工作处理事务是常有的,但如果是在公司,早上裴喻琛总会洗澡换一身新衣,手机忘记充电就换另一支。而他那天神色疲倦,衬衫皱巴巴的。最大的可能,是跟周希颜过了一夜,早上闹矛盾了,什么都来不及拾掇就生气走人了。
沈淑梅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乔幸听到了一大半:“那孩子今年毕业,年轻,性格又蛮好的,父母关系也融洽,能给你省很多事情。”
裴喻琛道:“哪儿省事了啊,前几天刚吵过架呢。还抽我,什么坏毛病。”
沈淑梅道:“嫌弃人家没乔幸懂事啦?乔幸要不是懂事,我能放心让你俩在一起这么久吗?就你那玩的心思,没人勾着你,你还记得回家么。”
裴喻琛没吭声,沈淑梅又道:“希颜还是小女孩呢,有点脾气很正常,你要耐心点,多哄哄。”
裴喻琛道:“行吧,晚上约她看个电影。”
乔幸的眼泪快要兜不住了,转身就走。
外人看起来天造地设的一对,其实根本门不当户不对。裴喻琛是谁,沈氏集团董事长、著名企业家沈善堂的外孙,沈氏集团现任总经理沈淑梅的独子。而她乔幸,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父亲入狱的普通女医生。
这些年来,她之所以会被沈家接纳,不是因为和裴喻琛一起长大,也不是因为乔沈两家的交情,而是沈淑梅确保裴喻琛愿意主动回国的筹码。
乔幸幡然醒悟,医院。
她今天休了半天假,却还有个夜班。此刻还没到交班的时候,医院同事见到她都有些意外,说道:“乔乔,你不是跟你们家周瑜约会去了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啊?有手术?也太敬业了吧。”
乔幸想装作若无其事,却只能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别的反应都失灵了。她也顾不得旁人惊讶追问的表情,一路低头往办公室走。在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躯体犹如失去灵魂,一声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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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光帘拉着,室内没有开灯,不知过去多久,光线渐渐暗淡下去,乔幸整个人也是暗淡的。
准备下班的李砚之推开门,一边脱白大褂一边开灯,抬头看到乔幸的时候吓了一跳:“你在COS大体老师么。”(大体老师:医学院做教学解剖的尸体)
他把白大褂扔在桌上,拿起车钥匙就准备走人。乔幸忽然抬头,轻喊了一声:“师兄。”
并没有哭,但嗓子哑了。
李砚之没发觉,捂住耳朵快速闪身,乔幸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追过来。他走了两步又返回去,乔幸依旧坐在办公椅上,维持着抬头看门口的姿势,目光下垂,灵魂出窍。
李砚之终于觉出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他用手背碰了碰乔幸的手背,更惊讶了:“怎么这么凉啊,生病了?”
说着拿起桌上的温度计。
乔幸缓慢地摇了一下头:“师兄,我现在情况不太好,帮我顶一下夜班吧。”
两个人是同门,李砚之只比乔幸高两届,在医院是关系很好的同事,要找人帮忙都会先想到对方。他见乔幸真的很不对劲,也不多说什么,拿起刚才扔掉的白大褂又穿上了。
李砚之离开了,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乔幸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待了多久,过去的十年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两个人在一起最多的时间是裴喻琛回国之后,但乔幸想起来的却是异国的那些年。裴喻琛赶回国给她过生日,她攒着奖学金去美国等裴喻琛下课。旁人觉得辛苦又艳羡,他们只感觉开心和甜蜜。
然而裴喻琛却是一点心理挣扎都没有,以结婚为目的和另一个女生在交往。
越是想起过去,乔幸越觉得难受。额头抵着桌面,要在黑夜里把那颗不顾一切爱了十年的心掏出来。可它卡在喉咙里,连着血与骨,堵得她只能上气不接下气。
今天夜班不忙,李砚之接了两个急诊之后就闲着了。他起身回办公室拿东西,开灯见乔幸还坐在那里,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推了推乔幸的肩膀。
乔幸猛然抬起头,理了理头发,面色平静地说道:“师兄,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来直接往外走,掏出手机给裴喻琛发短信:你在哪里?
裴喻琛很快就回了:嗨场,陪人喝酒呢。
接着又是一句“我快被灌醉了,快来救场”,还带了一张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若是今天之前,乔幸肯定会一边笑一边回复“你求我我就考虑一下英雄救美”。但她此刻一脸冷漠,瞬间看穿裴喻琛的心机——知道她在值班,哪里都走不开,装一下可怜罢了。
嗨场是裴喻琛的朋友开的,开业那天乔幸就去过。她懒得回复,面无表情地收了手机,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做了个决定,扭头又往回走,差点在拐角处跟李砚之撞上。
李砚之双手护胸,欲言又止地看着乔幸,很想再次吐槽这会儿的乔幸更像大体老师附身了。
乔幸:“师兄,给我开一瓶高渗糖,再拿支静脉注射器。”
李砚之:“你要这些干嘛?”
乔幸:“我现在虚脱。”
李砚之:“……”
“虚脱那就去吃顿好的,值班室今晚的泡面有牛肉酱。”他不理乔幸的要求,医院门口,用APP叫了辆顺风车。回头看向失了魂的乔幸,李砚之叹气:“人呢,没死就万事大吉大利,别的能忘掉的赶紧忘掉,耽误吃饭的心情。”
倒是个生活哲学家。
顺风车过来了,把乔幸塞进去,李砚之又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遍:“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儿交班别迟到。”
“谢谢师兄。”
顺风车上路,夜风有些凉。乔幸光着脖子觉得冷,却没有把车窗关上。麻木的神经渐渐有了知觉,她脑中一派清明。
跟顺风车车主说了嗨场的地址,乔幸瞥见不远处有家还在营业的药店,于是让车主在路边暂时停靠。她下车,进店直接要了瓶高渗糖、两支静脉注射器,以及几片酒精棉,一同装进便利袋里。
半个小时之后抵达嗨场。
人多,音乐闹耳。乔幸让服务生直接领她去了裴喻琛的包间。
在二楼,半封闭式,乔幸一眼便看到了歪在沙发上半醉半醒的裴喻琛。他们有七八个人,正在玩什么游戏,每个人都笑得面部充血。裴喻琛明显醉得最厉害,别人把酒杯送过来的时候,他直接扭过头求饶。
这七八个人,乔幸几乎都见过,只除了要裴喻琛喝酒的那个女生,应该就是周希颜了。
她走过去,周希颜背对着她在裴喻琛的耳边大声地喊:“说好十杯的,差一杯你都不爱我!”
余的人哄笑,笑得暧昧。
裴喻琛爬着坐起来,也不接酒杯,直接靠在周希颜的肩膀上,一口气把那杯酒喝光了。然后在周希颜的脸上连亲了两下,咧嘴笑着又倒向了沙发。
有人依旧在笑,也有人噤声了。
噤声的人先看见乔幸,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尴尬,又有点想看热闹。
这古怪的欲言又止是能传染的,很快出现在除了周希颜的所有人的脸上。
周希颜将目光从裴喻琛的醉脸上移开,把酒杯放回桌上的时候注意到了众人的表情,然后才看到了走近的乔幸。她不认识乔幸,但女人天生直觉精准,又曾三番五次打探裴喻琛的情史,一下子就猜到了。
她打量着乔幸,正要酝酿些话开口,乔幸已经直接说道:“我来跟裴喻琛说两句话。”
是“来”,不是“要”,更不是“想”。气势坦荡,态度直白,主动亮牌,不需要跟什么人打申请。
周希颜愣了一下,感觉面上被压住了,顺势摆出体贴的神情说道:“阿琛现在醉了,你要说什么呀,回头我帮你转告他。”
乔幸不接话,甚至不再看周希颜一眼,伸手推开桌上的酒瓶,留出一个空档将印有药房logo的便利袋搁上去。
她从便利袋里拿出一支静脉注射器。
裴喻琛躺在那儿,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浑然未觉。乔幸抽了整管的高渗糖,直接越过周希颜,用酒精棉片在裴喻琛的胳膊上擦拭了几下,然后一针扎了进去。
周希颜莫名其妙:“你做什么?”
旁的人也看不明白,嗨场老板首先站出来劝和:“乔幸你别乱来,有话等阿琛醒了再说。”
乔幸不吭声,慢慢推着针管。
嗨场老板要来阻止,乔幸镇定说道:“不是毒.药,葡萄糖而已。”
浓度50%的高渗葡萄糖,可以快速催化身体里的乙醇脱氢。没一会儿,裴喻琛就已经酒醒。他睁眼从沙发上坐起来,先是看到了乔幸,下意识伸手过去拉人。周希颜在旁边叫了一声:“裴喻琛!”
裴喻琛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愣住了。
乔幸没让他碰到自己,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冷淡地说道:“我们分手吧,以后不用见面了。”
两句话,不多也不少。
她将用掉的静脉注射器、酒精棉片收回便利袋,没有任何留恋地走出嗨场,连同过去的十年时光一同扔进了路边垃圾桶里。
☆、尹小飒,相亲
尹小飒,相亲
当夜,回到住所,乔幸立刻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
为了工作方便,两个人并不住在一起。裴喻琛有自己的房子,医院很近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公寓。她原本要把裴喻琛的东西都挑出来,整理的时候却发现没那么简单。要么这件衣服是裴喻琛送的,要么那台咖啡机是裴喻琛买的,一些家具甚至是裴喻琛亲自设计的。
乔幸想速战速决,把这个人的一切彻底抹除。
崩溃地在地上坐了会儿,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裴喻琛。
乔幸没接,反复几次之后裴喻琛发来短信:你到家了吗?
乔幸忽然又清醒了。如果不搬家,裴喻琛堵到家门口了该怎么办?她干脆放弃了整理,只把当季的衣服挑了几件出来,再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直接打车去往尹小飒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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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小飒和乔幸是本科同学兼室友,读硕的时候也一块儿熬夜赶过论文,毕业之后倒是没继续考博或者当医生,进了一家生物公司朝九晚五。
那会儿她正在梦里跟小鲜肉约会,忽然被乔幸的电话弄醒,接着被乔幸分手的事惊呆,持续性一脸呆滞地开门恭迎乔幸的大驾。
乔幸拖着行李进屋的时候,尹小飒正精神抖擞地在客厅里逮兔子——她养了一只灰白相间的垂耳兔,见到开灯之后从笼子里溜了出来,不停在沙发和桌子底下来回蹦跶,如影如魅贼机灵。
半根毛都没有逮到,尹小飒灰头土脸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乔幸身心俱疲,喊了一声飒哥,然后搁下行李箱直接躺倒在沙发上。垂耳兔从角落里窜出来,钻进了她的怀里。
尹小飒胸大个子矮,又穿一身厚厚的白色卡通睡衣,毛茸茸一团兔子精。她叉腰看着叛变的垂耳兔,对乔幸说道:“行,分手就分手吧,我们乔妹肤白貌美大长腿,还怕找不到男朋友么!”
冰箱里有咖喱半成品,尹小飒弄了盘咖喱鸡饭。乔幸爬起来,一边吃一边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道:“飒哥,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
“别客气!”
尹小飒一脸的豪气干云,把兔子抱在怀里揉,忍不住道:“真没想到裴喻琛是这样的人,亏我还一直期待给你们当伴娘。哼,我希望他终身不举!”
乔幸一口饭差点喷出来:“飒哥永远是飒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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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两个人共枕而眠。
尹小飒很快又睡着了,乔幸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眯了一会儿。眯也眯得不踏实,早起的时候果然黑眼圈很重,眼睛感觉很干涩。尹小飒凑过来给她化了个裸妆,看起来终于有神采了。
医院远,地铁要换乘三次。尹小飒自己有车,乔幸喝完一杯咖啡先一步出门。路上手机开机,信箱已经被裴喻琛轰炸了。
要说什么呢,乔幸实在想不通裴喻琛这样做的理由。别的都可以沟通妥协,但劈腿这件事就是破了底线,更何况还有沈淑梅在背后谋划利用她的十年。
她昨天决定分手,就是不想纠缠不清。她一无所有,不能再在工作上出现失误。
乔幸暂时把裴喻琛拉黑了。
从地铁站出来之后,医院,乔幸在附近找了一家营业厅,重新办了一张SIM卡。
她把新号码发给了尹小飒、李砚之等几个信任的人。尹小飒打电话过来问怎么了,乔幸说道:“裴喻琛一直在给我发消息,我不想理。”
尹小飒瞬间就炸了:“他什么毛病啊,敢做不敢当,还想开后宫不成!”
当天晚上,下班回家之后,尹小飒对乔幸说道:“乔妹,咱相亲去吧,找个更帅的气死裴喻琛!”
说完就开始掰着手指跟乔幸介绍她认识的优质男。
尹小飒沉迷追星,然而感情史空白,搞不清除了颜值之外异性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吸引自己,但这不耽误她对乔幸的了解。
乔幸不黏糊,遇事冷静沉着,行动力超强,欣赏不玩弄女性、更不会把女性当做所有物的男人——前几点,医院轮转的时候,尹小飒就已经领略过了。至于最后一点,说起来简单,却是金子一般可贵的品质。
好在尹小飒虽然没当医生,但依旧从事相关行业的工作,平时接触的精英也挺多的。她觉得自己肩负使命,必须要为乔幸物色符合条件的相亲对象。
一晃过去半个月,热情依旧不减。这天是周五,她知道乔幸不用值班,于是计划下班之后让乔幸和男方见面,如果印象不错又聊得起来,休息日可以趁热打铁,争取两天就定下来。
劈腿的裴喻琛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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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是六点半,天色暗了下来。问诊完最后一位病人,乔幸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查看手机上的未读信息。尹小飒发过来十几条 等不及乔幸回复,又打过来“照片看了吗,是不是特别帅!”
乔幸脑内自动补上尹小飒在 她哭笑不得,揉着酸疼的后颈和肩膀,站在走廊上跟尹小飒扯皮:“飒哥,你是不是已经给我开好了房间,就想着今晚把我给卖了啊。”
沈医院。
他在附近发生车祸,浑身都是血,被人搀扶着下车,引得大厅里的人惊慌地往旁边退。他并没有因此露出什么表情,只紧抿着唇,目光扫了一圈四周便收回,听到有人喊乔幸的时候才又抬了抬眼睛,始终波澜不惊。
乔幸顺着自动扶梯从二楼跑下来。
喊她的是骨外科副主任张林,年过四十,已经换下了白大褂,提着文件包正在跟什么人聊天。他似乎并不清楚今天是谁值班,指了指往急救室走的沈沥,对乔幸说道:“你过去看看。”
检查结果让乔幸有些意外。
轻微脑震荡、右桡骨小头粉碎性骨折,此外便是多处皮下软组织的损伤,没有大出血的地方。
那一身触目惊心的血迹是别人的。
乔幸扭头跟护士确认:“车祸还有另一位伤者吧,情况怎么样?”
护士还不清楚情况,沈沥忽然抬起眼,吐出两个字:“死了。”
一阵静默。
乔幸看向他。
漆黑的眉眼,映着急救室内白色冷灯的光泽,仿佛结了一层冰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乔幸对沈沥的印象都抵不过初见的这个眼神。猎豹一般的,沉默、骁勇、孤独,不计一切手段。
乔幸收回目光,继续清理伤口。
沈沥却始终看着她。
那目光专注,却又不像是男人看女人的袒露,而是含着某种不确定的探究。他听到护士一直喊“乔医生”,终于主动开了口:“你的名字,乔幸,是‘幸有我来山未孤’的‘幸’?”
乔幸愣了一下,眼尾扫向他。
名字是父亲取的,出处是《随园诗话》中的一句“巢居阁畔酒可沽,幸有我来山未孤”,自有其潇洒之意。只是父亲入狱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过去的十几年,因为和裴喻琛的关系,乔幸反而听惯了“吉梦重占蛇虺,小乔应嫁周郎”之类的话。
分手这段时间,医院。
但乔幸没有跟他闲扯的精力,他的工作也很忙,两个人倒是真的在往陌路上走。没有想到,还是遇上了认识裴喻琛的人。
乔幸没有回答,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但之前的温和已经收敛了。她公事公办地将伤势跟沈沥讲了一遍,肘关节处粉碎性骨折,手术清除碎骨是最佳方案。
沈沥察觉到这细微的气场变动,目光似笑非笑,忽然说道:“可以现在动手术吗?”
他真的是不怕死。
乔幸的目光落在他受伤的胳膊上,炎症反应较轻,组织水肿也不明显,于是问:“今天最后一次进食,大概是几点?”
沈沥道:“早上八点左右,喝过一杯牛奶。”
一天没有吃东西……乔幸略微有些意外,又瞥了他一眼,目光对上之后很快移开。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做术前准备。
裴喻琛的朋友,她一些认识,一些不认识。这个叫沈沥的从来没有见过,但乔幸确定他认识自己。既然是医生和伤患的身份,乔幸决定公事公办到底。
手术结束已经是九点多,不见沈沥的亲属过来。
乔幸换了常服,趴在值班台前跟护士讨零食充饥。都是年轻女孩子,平时也没有交恶的地方,聊八卦很放得开。护士往乔幸的嘴巴里塞了一大颗滚圆的软心巧克力,说道:“乔医生你的这个病人,留的地址和电话都是酒店的,五星级大酒店哎!”
值班的三个小护士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除了提出立刻手术,沈沥没有任何旁的要求,对医生和护士的一切安排也没有什么异议,是所有医护人员最乐意遇见的那类伤患。一个护士抿了口花茶,感慨道:“听话,长得帅,还这么有钱,太让人心动了呀。”
口齿间满是巧克力的甜腻味道,乔幸随手翻了一下夹在病历单里的收据,敛了兴致缺缺的表情,把病历轻轻地拍在喝茶护士的面前,说道:“辛苦你们啦,我先走人了。”
她给尹小飒打电话,没有人接,忍不住嘀咕:“不会是生气了吧?”
果然再打第二遍,尹小飒接了,开口便是问罪:“说吧,怎么个死法。”
隐约有音乐声,乔幸意识到不对劲:“你去酒吧了?”
按照尹小飒之前的相亲流程,第一阶段三个人先一起吃饭,乔幸要是跟男方看对眼了就进入第二阶段,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第三阶段则是精神交流,乔幸和男方找一家情调十足的酒吧坐下来,从诗词歌赋聊到明星八卦。
由于乔幸在第一阶段缺席,尹小飒只好临时把相亲变成了朋友聚餐。这会儿是餐后小憩,憩得有点久,尹小飒已经很狂躁了:“本来我是想取消的,然而没办法,人家够绅士,说可以再等等。这都几个小时了,他可是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还来安慰我呢!”
尹小飒觉得乔幸那种三五不时临时加班的生活状态,男朋友必须是个脾气好的才行。
然而乔幸觉得不对劲,小声嘀咕:“人家那耐心不是等我,是陪你的吧。”
尹小飒没听清:“你说什么?”
医院大门这边开过来,乔幸挂了电话,上车报了酒吧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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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酒吧比较安静,有Live。
乔幸进去的时候,台上正在哼唱爵士,烟嗓过电,带着撩人的酥.麻,灯光零零散散。
尹小飒和一位男士坐在吧台前,乔幸直接走过去,要了一杯梅子酒和养乐多调配的鸡尾酒。
这酒和饮料无异,尹小飒给了乔幸一个鄙视的眼神。
那位男士的确如尹小飒所言,体貌学历工作都很拔萃,谈吐还带着点绅士风度。没有怪罪乔幸迟到,反而体贴地叫了一些小食给乔幸填肚子。
尹小飒给了乔幸一个“你看人家多好”的眼神,乔幸心里快憋坏了:飒哥你个二傻子,这人喜欢的是你!
乔幸知道尹小飒没有把她的照片发给男方。这人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愿意等这么久,显而易见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正准备走,忽然有人将手搭在了乔幸的肩膀上。乔幸吓了一跳,侧着身子躲开,回头看到一个西装男。
今天真是流年不利,走哪儿都能碰见裴喻琛的狐朋狗友。
西装男已经半醉,一脸油腻地说道:“这不是乔妹妹么,这么快就换对象啦,比阿琛更有钱吗?”
乔幸皱眉。
她是因为裴喻琛劈腿、沈淑梅的欺瞒和利用才分手的,但有些人可不这么认为。西装男这种,和裴喻琛一样,家世不俗,非富即贵。身边围绕的女人,也个个都是巴结他们巴结得特别紧的。哪里会有乔幸那样的,甩人也就算了,还是当众给裴喻琛难堪。
乔幸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的一群人全在 这群有钱的闲人怕是今晚乐子没享够,找到她头上来了。乔幸心中了然,也不想把尹小飒牵扯进来,冲西装男笑了笑,站起来往那群人的方向走去。
西装男跟上,暧昧地凑到乔幸的耳边,混着酒精的气息喷出来:“这是要干什么呢,没了阿琛你以为谁还会跟你客气呀。”
“不用客气。”乔幸扯着西装男的衣领,把他塞到了座位上,然后往桌上一只空杯里倒满酒,看了一圈众人,说道:“我跟阿琛两不相欠,跟各位以后也是陌路,遇见了就当陌生人。”
说完将一杯酒饮得干净彻底,酒杯倒扣在桌上。
西装男见她要走,一把拉走,没脸没皮的:“嘿!什么两不相欠啊,你跟阿琛要不是认识得早,你以为你这种货色能钓到谁啊。”
众人哄笑,笑乔幸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这些人多半早就知道裴喻琛和周希颜的关系了。家世相当,又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自然就不觉得她这个跟裴喻琛谈了十年的该有个正经身份。
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乔幸敛了怒意,要抽回自己的胳膊。西装男不松手,还在叽哩哇啦说着。乔幸俯身过去,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在西装男面前的酒杯杯沿上画了一圈,眼神似笑非笑:“没想到你对裴喻琛这么讲义气啊。怎么办,你当年想约我的短信,我还没删掉呢。”
说话的同时,脚背扣住了西装男屁股下面圆凳的一条腿。
她刚喝了一杯烈酒,又有灯光笼着,眼睛汪着水,嘴唇饱满而鲜艳。西装男被这样的口气和动作弄得心猿意马,色相毕露,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倾,要去接吻。
乔幸见他重心不稳,脚下猛然一个用力,圆凳翻倒在地。
旁边的女人尖叫着躲避,西装男摔得四仰八叉。乔幸的眼神变得睥睨,淡淡扫了这群人一眼,在酒吧经理赶过来打圆场之前转身走了。
尹小飒气得飚脏话:“卧槽!这些人脑子没毛病吧,正经谈了十年的女朋友在他们眼里就不是人吗?!”
相亲对象显然有些疑惑,却没有问出口。酒精有点上头,乔幸觉得晕,又想着应该多留点时间给尹小飒和这位相错对象的男士,于是找借口去了洗手间。
洗了把脸,胸口有些闷,乔幸顺着安全通道的指示灯进了楼梯,声控灯亮了起来。
往上走了一段,铁门是关着的,乔幸直接在拐弯口的台阶坐下。
声控灯亮了一会儿就灭了,隐约有音乐传来。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泄过来的一线灯光,衬托得这里格外安静。酒意越来越狠,乔幸闭眼深呼吸了几下。
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墙壁簌簌发抖。
有人撞在了铁门上,声控灯乍然亮起。
乔幸眯眼,坐直了身子。
西装男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乔幸这边走。他喘着气,大约是过度紧张,没走几步又摔倒了,绝望地跌坐在那里,满脸惊恐。
沈沥拾阶而上。
☆、夜宿,嫌疑人
夜宿,嫌疑人
灯光明亮,透过楼梯扶栏之间的间隙,乔幸看不见沈沥的面色,只看到他颀长沉默的侧影,以及一股冷冽暗沉的气场。
西装男缩在墙角打哆嗦:“你……我、我要报警了……”
沈沥蓦地笑了起来。
那样冷而淡漠的一个笑,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
“你知道你哥哥死了么。”沈沥一字一句,没有起伏,“他死的时候,我跟他在同一辆车里。”
西装男瞬间面如死灰。
他明天早上要出国办事,抓着时间整晚都在玩,手机一直开的静音。刚才被乔幸绊倒,爬起来去盥洗间收拾,终于发现通讯记录上一溜的未接电话。他回拨过去,还没听几句呢,就被这人一拳揍到了墙上。
“你他妈、他妈的到底是谁……”
沈沥步步逼近。
他的步伐迈得很大,一步两个台阶。步调却是慢而闲适的,像一只胜券在握的猎豹,姿态优雅从容,自信眼前的猎物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他的右手垂着,拎一瓶未开封的拉菲。
乔幸的目光猛然一顿,开口道:“等一下。”
酒精上头,乔幸的意识有些混沌,长期高压力的职业本能却成了此刻最清醒的条件反射。她站起来,往沈沥那边走去。
西装男注意到了乔幸,抓住救命稻草般喊道:“乔幸……乔妹妹救我!快救我!”
乔幸没有看他,低头注视着沈沥手里的酒瓶。
沈沥的右臂明显肿胀着,但是换了宽松的T恤,黑色外套搭在右肩上遮住了整条胳膊。旁人看不见伤口,反而被他慑人的气场唬住了。
乔幸脸颊泛红,冷淡而锐利地瞥了沈沥一眼,不满医院斗殴的行径。却没立刻说出来,而是扭头看向西装男。
“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
西装男狼狈又滑稽地缩在角落里,刚才怎么奚落乔幸的早忘了,只求现在能有个人救自己一命,喊道:“阿琛还是喜欢你的,乔乔你救我,我帮你跟阿琛说好话……”
他不说这些还好,说出来反而勾得乔幸刚才没发泄干净的怒火全泛出来了。她没有看沈沥,只说了一句“给我”,不等沈沥抬起胳膊就直接拿起那瓶拉菲,狠狠甩向了西装男。
西装男抱住脑袋,撕心裂肺地叫喊出声。
酒瓶没碎,乔幸再次抡起来。西装男吓得直往后躲。后面就是墙,退无可退,两条腿乱蹬。
嘭——
酒瓶摔在了墙上,碎玻璃混着红酒溅了西装男一身,浓郁的酒香在楼道里弥漫开来。
“我呢,不想听见裴喻琛的名字,也不想看见你这人。”乔幸淡淡的,“滚吧。”
西装男惊魂甫定,犹犹豫豫地看向沈沥。见沈沥没有动,他快速地贴着墙面蹿了出去,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酒的后劲太大了,乔幸摇摇欲坠,靠着墙有些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了声。
光线忽然变暗,乔幸看到沈沥站到了自己的面前。他长得高大,远远高过了乔幸的个头,挡住光线之后有更深的暗影投进乔幸的眼睛里。
大约是酒精作祟,乔幸没了先前的冷淡,反而有很多话想问出来。比如既然都认识裴喻琛,怎么两个人看着有什么深仇大恨呢……目光落到沈沥垂着的右臂,乔幸最终说出来的是:“刚刚做完手术你就把三角巾拆了,还敢负重,打架,出院手续办了吗,手断了别赖我头上。”
灌着酒精的脑袋里也想不起来别的事了,乔幸咕嘟咕嘟说了一堆,也不管沈沥听不听得明白。末了站直了身子,说道:“等我一下。”
撑着最后一点意识,乔幸找酒吧服务生要了一卷纱布,给沈沥的右臂做了个临时的悬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赶着今天揍不死人还把自己给弄残废了,不值得。”乔幸醉得再也站不住了,贴着墙壁,朦朦胧胧地看向沈沥,继续说道:“回医院吧,先照个X光,再检查一下有没有感染。”
眼前有点看不清了,只感觉沈沥走近,在耳边说了句什么,乔幸没听清,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醒来是早上六点,头痛欲裂,乔幸捂在被子里喊:“飒哥你家兔子压我脑袋了!”
那兔子稳如泰山,乔幸把双手从被窝里掏出来,没摸到兔子,倒是把头发扑腾成了兔子窝。她坐起来,愣了一会儿才注意到这不是尹小飒的公寓。
看这装修,分明是酒店。
乔幸爬起来转了一圈,目之所及没什么私人物品,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于是火速洗了个澡,抽卡去退房。大堂前台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说道:“您好小姐,这是沈沥沈先生的长包房。您如果想找沈先生,我们这边可以电话联系。”
乔幸:“……”
只好问:“他昨天没回来?”
前台道:“送您在酒店住下之后,沈先生就出去了。”
昨天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又喝了那么烈的酒,乔幸确定自己是断片儿了。她揉了揉脸,有点不好意思,把房卡递过去,然后从接待台的糖果篮子里捡了一块薄荷糖就走出了酒店。
定位打车的时候想起来今天休息,于是目的地改成了尹小飒的公寓地址。这么一来,乔幸隐约想起来昨天尹小飒也在酒吧的。她默默扶额,看时间尹小飒多半还在睡觉,放弃了打电话请罪的念头。
乔幸很少喝醉,一路上依旧晕乎乎的,此外没有什么症状,不用担心酒精中毒。
天空灰蒙蒙的似要落雨,乔幸在公寓小区外下车,然后去附近买了些早餐。进屋的时候尹小飒果然还在睡,乔幸洗米煮粥,把在脚边溜达的兔子抱起来喂食。
过了九点,尹小飒终于爬起来了。
那时乔幸在客厅写论文,电脑旁边放着咖啡,怀里揣着兔子。尹小飒刷牙洗脸完打着哈欠出来,乔幸头也不抬地说道:“电饭煲里有粥,包子鸡蛋是买的。”
“哦。”尹小飒直接往厨房走。
兔子动了一下,乔幸以为它要去找尹小飒,直起身子把腿伸出去。兔子在她怀里踩了踩,然后就跳上了桌子,四肢毛茸茸的爪盖住电脑键盘。
乔幸:“……”
尹小飒端着早餐在乔幸的对面坐下,说道:“昨天带你走的人是谁啊,一脸你男朋友的口气,我尴尬死了。那人真是你男朋友么?”
乔幸:“……不是。”
想到早上的事,莫名心虚地把兔子揣回怀里。
“那他是谁啊?”尹小飒咬了口包子,不等乔幸问,主动说起昨晚后来的事。
那会儿已经准备走人,结果去洗漱间的乔幸迟迟不回来。尹小飒过去催,却没见到人。转而问服务生,服务生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尹小飒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乔妹,开口说话的却是一个男人。
对方说:“乔幸喝醉了,让我跟你说一声,我带她回去。”
其实尹小飒的第一反应是裴喻琛,但很快意识到不可能。问对方是谁,名字、电话包括酒店地址都一一说了出来。不知道人长什么样儿,尹小飒想想不放心,跟相亲男一起又去了沈沥说的酒店,在酒店大医院的沈沥。当时乔幸已经睡着了,尹小飒也不好强制带走人,只好先回来了。
知道尹小飒是什么样的人,听到她大半夜里为了自己这么折腾的时候,乔幸依旧有些感动。
“那个沈沥是我的病人,昨天醉得不行的时候碰见他的,我也不知道他会直接把我带去酒店。”乔幸揉了揉脸,觉得喝酒真误事。
脑海里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想不起来更多的了,乔幸看尹小飒没心没肺啃包子的样子,突然想到昨晚那位全程陪等的相亲对象,忍不住说道:“昨天你那朋友……后来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能说什么?”尹小飒一脸无辜,“我跟他说了无数遍对不起,他倒是没好意思发火。哎,这人脾气是真的好,不然我也不会介绍给你。”
乔幸内心崩溃,默默说道:“既然这么好,你就没考虑一下跟你合适不合适?”
尹小飒认真想了一下,摇头:“没有心动的感觉。”
这话倒是没错。喜欢与否,跟对方是不是好人没有什么关系。
尹小飒见天空昏暗,也不打算出门了,一边跟兔子玩一边收拾公寓。快中午的时候,她问乔幸想吃什么,乔幸的电话忽然响了。
医院的院长,医院。
尹小飒道:“你又要回去加班?”
乔幸摇了摇头。院长不会亲自通知她加班这种事,但为了什么事又没说。把电脑收起来,乔幸换衣服出门,尹小飒追上来问:“大概什么时候回来,给我打包午饭吧。”
乔幸顶着医院,遇见几个同事都不知道院长有什么事,脑袋上的问号更大了。
乔幸往院长室走去,进门便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位警察齐刷刷注视过来。
乔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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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开始落雨,无声地覆在玻璃窗上,蜿蜒错杂。
警察局里没有多少人,乔幸坐在椅子上,跟对面的警察交代和沈沥认识的一切细枝末节。
其实没有什么可交代的,昨天之前她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只是西装男在报警的时候,认定乔幸和沈沥是同谋,先谋杀了他的哥哥,之后还想谋杀他。
没有任何证据支持的有罪推定,乔幸不置可否。
警察问:“既然你跟沈沥没有医生和病人之外的关系,昨天在酒吧的楼道里,你为什么要从沈沥的手里接过酒瓶,砸到功浩的头上。”
功浩就是西装男。乔幸道:“他侮辱我。”
想起什么,乔幸翻出手机,从iCould里找到几张聊天截图,说道:“我跟沈沥不认识,但我跟功浩认识很久了。他是我前男友的朋友,以前就出言不逊过。前段时间我跟前男友分手了,他就更放肆了。我没告他性骚扰,他倒先来给我泼脏水?”
警察看着那几张聊天截图,如果公证有效,的确是能作为性.骚扰证据的。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问道:“那时候为什么没报警?”
乔幸微缩了一下瞳孔:“忙着答辩,没时间耗在这种事情上,就先保留了证据。”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功浩和他的哥哥功洋一直都是行事恶劣的那种纨绔,别说性.骚扰了,连强.奸的事都干过。只是家里有背景,犯的那些事都被摆平了。乔幸自问做不到以卵击石,只能和这种人保持距离。
警察把话题给兜回去:“那后来,为什么沈沥带你去了酒店?”
乔幸道:“我喝醉了,沈沥又不认识我朋友,可能是不知道把我送去哪儿吧。”
又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警察让乔幸签个字就可以离开了。乔幸想了想,问道:“沈沥已经被你们抓起来了吗?”
警察道:“为什么这么问?”
乔幸道:“我不清楚他的事,但他的胳膊做完手术还不到24小时,术后观察没有结束……”
警察道:“是否正式拘留沈沥,还要等车祸的尸检报告出来。”
乔幸想起昨天,医院的沈沥一身血迹,却不是他的血。还有半夜在酒吧,沈沥揍功浩的时候说功洋出事的时候跟他在同一辆车上。
她没有探究沈沥的念头,但沈沥却像一团谜走到了她的面前。
乔幸签完字,起身往外走。春雨霏霏,迎面看到裴喻琛站在走廊台阶上蹭鞋子沾到的烂泥,侧脸是毫不掩饰的晦气。
乔幸默不作声地从他身后绕过去,在细雨里走了几步,胳膊猛然被人拽住。裴喻琛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真的跟沈沥搅到一块去了?”
随后怒不可遏:“说分手的是你,说不再见面的也是你,现在你又跟沈沥搅和在一起报复我?他是个强.奸犯啊!”
☆、沈沥,裴喻琛
沈沥,裴喻琛
乔幸站在雨中,回头看向裴喻琛。
分手这半个月,留给她去后悔难过的时间并不多。原因很简单,太忙了。裴喻琛因为联系不上她,医院。可巧乔幸都在手术台上,裴喻琛也不是做事不顾脸面的,彼此见不到,这事就有点淡下去的意思了。
平时没时间去想,潜意识却牢牢记得。夜里做梦,梦见人生二十多年里不断在被抛弃。先是爸爸,后是妈妈,如今是裴喻琛。都是她曾爱过的人,都是她以为爱自己的人。
梦里她始终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哭得毫无顾忌,悲惨又绝望。做梦的乔幸却同时拥有另一种意识,一边感同身受地看着那个小女孩,一边拒绝进入那个小女孩的身体里。
她不要跟过去合二为一,冷静地跟大脑神经下指令,立刻醒来。然后她就醒来,脸上全是泪,兔子在枕头旁边睡得正酣。
痛苦不能被刻意抹去,也无法传达给他人。乔幸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每个感觉痛苦的时刻都会告诉自己,过去了就好。
此刻她看着一脸愤怒的裴喻琛,觉得不可理喻:“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她这冷漠的表情太过陌生,裴喻琛愣了一下。乔幸转身继续往大门外走,裴喻琛连忙追上:“功浩早上跑过来找我,说你昨天让沈沥揍他,完了你俩一起去酒店了。”
“揍功浩这事跟你有关系吗,去酒店这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乔幸语气带刺,忽然想起来裴喻琛的妈妈和外公都姓沈,又道:“怎么,你跟沈沥有仇啊?他是你家哪个舅舅的私生子?”
裴喻琛一脸被说中的表情。
沈家的那些明争暗斗,乔幸多少听说过。她了然地看着裴喻琛,说道:“我要的是两清,不是报复。沈沥要是想跟你过不去,他最好的选择是去找周希颜,那才是一顶纯正的绿帽子。”
不等裴喻琛说什么,转身走出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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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公交站台没有什么人,乔幸进去躲雨,顺便调整情绪。
从别人口中听到裴喻琛的名字,心情难免有些起伏。尤其昨天在酒吧,功浩反复提及裴喻琛,乔幸特别想暴揍他一顿。但今天遇见裴喻琛,乔幸发现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多少失控的地方,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
普通创口的恢复只需要几天,骨折愈合则需要几个月,但一年之后就是完全健康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伤口,总有痊愈的那一天。
医院跟院长交代完情况,看时间已经过了饭点,赶不回给尹小飒带饭了。她一边往食堂走,一边跟尹小飒打电话,没走几步就撞见了神色匆匆的李砚之。
“正缺人手呢!”李砚之过来拉她。
乔幸匆忙挂“我今天休息——”
李砚之自动忽略,把她往急救车上塞,说道:“急诊,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在家里踩空摔倒,爬不起来了,你去正好!”
乔幸:“……”
认命地接过旁边护士递过来的白大褂:“好吧,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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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泉寺往北,是一大片明清古宅,松竹葳蕤,海棠、玉兰开得繁盛。
从北门进去,三进三出的宅院,可以观赏保存完整的明清建筑以及古拙家具。到过静泉寺的游人,大半都会在这里转上一圈。再往里走,隔着一道高高的青灰色院墙,攀附着藤蔓的铁门紧锁,挂着“闲人免进”的告示牌。
裴喻琛的迈巴赫驶入的就是那闲人免进的地方。
入口在西南方向,老远开始就有警卫。倒是不对裴喻琛进行盘查,看清车牌号之后就一路放行。
迈巴赫在一片曲曲弯弯的松竹海棠之间行驶着。道路并不宽敞,视觉上总给人前面快要没有路的感觉。但裴喻琛轻车熟路,钻进一道紫藤林里,不多时豁然开朗,进了一处旧时院子,有人小跑着过来开门。
雨雾泛白,裴喻琛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伞,不再管车以及车内的沈沥,大步往宅子里走去。
给裴喻琛开门递伞的年轻人正要把车开往车库,钻进去看到后座上的沈沥,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沈沥冲他点了一下头:“借一把伞给我。”
“你、您等一下。”
那人转身小跑着离开,不多时另一个穿青布长褂的老人撑着一顶宽大的黑伞过来了。
“钟叔,我来吧。”
沈沥不是裴喻琛那种从小矜贵着长大的,还没有习惯别人细致到每一步的服务。此刻探出身子,用没有大碍的左手去接那把黑伞。
钟叔脸上的褶子往眼睛鼻子那块挤去,笑道:“该我来,您还伤着呢。”
沈沥长得高,此刻弯着腰,头顶也碰到了伞,雨丝直往身上飘。他见钟叔举得吃力,还是伸手把伞接了过来,道:“您扶着我就好了。”
进了宅子之后便收伞。
这宅子古意盎然,却是重新修建的,厅堂明亮,和隔壁完全不同。沈沥和钟叔穿过走廊,曲曲绕绕走了一段路,尽头是一处亭子。亭子里坐着沈善堂、沈淑梅和裴喻琛。四周堆着假山,瘦竹在细雨中淅淅沥沥地矗立着,没有风。
沈善堂的面前放着棋枰,枰上黑白子错落。沈淑梅坐在旁边跟沈善堂谈话,裴喻琛抱着温热的紫砂壶暖手,嘟囔着:“外公您也太坑我了,让我去警察局丢那么大的人不说,回来还要我下棋,脑子都冻瓦特了。”
沈善堂从眼镜后头抬起眼皮,沈淑梅赶紧在裴喻琛的脑袋上轻推了一下,说道:“怎么说话呢,难不成让你外公去丢这个人?”
反正怎么说就是丢人。
沈善堂看着沈淑梅“教训”裴喻琛,没有吭声,目光动了动,看向亭外走过来的沈沥。
亭子不大,当中又摆着桌椅,三四个人正巧。钟叔过去添置茶水,沈沥就站在亭下,腰杆笔直,右臂悬吊着,神色平静。沈善堂的目光落回棋枰上,忽然说道:“会下棋么。”
沈沥道:“只会象棋。”
沈善堂道:“过来,我教你。”
钟叔将棋枰上的黑白子重新归拢了。沈善堂执黑,先落子,口中慢慢念着围棋十诀。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沈善堂只管说,内容全是围棋的一些基本知识。
他比钟叔大上半轮,却没那么显年纪。只头发全白,精神倒是矍铄,眼中的锋芒敛着,不见浑浊。老半天见沈沥一声不吭,他终于不再说了,直着身子呷了口茶。
沈淑梅看出沈善堂有些不快,适时说道:“阿沥,这里坐着的都是沈家人,就不说什么见外的话了。爸爸接你回来,肯定也是相信你今后能有所改变。功浩跟阿琛是朋友,阿琛也愿意出面替你摆平这次的事。你好好养伤,今后低调些就是。”
她这人说出来的都是体面好话,但若是琢磨一下就知道背后还有几份意思。功浩的事先不说,功洋的车祸死因可是有司法认定的尸检报告证明与沈沥无关。但她这番话,却是直接给沈沥定罪,然后表示裴喻琛能给沈沥洗脱罪名。
偏偏这些意思都是半遮半掩的,无从辩解。沈沥说了声谢谢,亭子里就陷入了安静。
裴喻琛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喊道:“钟叔公,今儿中午吃的什么呢,我还饿着。”却不等钟叔回答,起身就往厨房的方向跑。
沈淑梅笑着说了句这孩子。
沈善堂原本有五个孩子,三男二女。大儿子早年很有出息,这沈氏的根基有一半是他打下的。后来染上恶习,黄赌毒俱全,差不多是个废人了。如今在老家的公司那边挂了个闲职,实际上是被人看管着,每个月领的工资就是生活费。
小女儿热爱艺术,是一名大提琴演奏家,常年生活在国外,对沈氏集团的经营毫不关心。另外还有二男一女都在沈氏工作,其中大女儿沈淑梅更是集团的最高决策人,外界一直传言她将接管沈氏集团。
只不过现在沈善堂冒出了第六个孩子,沈沥。
他还没有以沈家人的身份在正式场合亮相过。坐牢十年,只有高中学历,出狱没多久又惹上功家,这名声传出去实在不够好听。要是现在进集团,沈家人不介意,各位股东也会不满。
果然沈善堂说道:“淑梅的意思是好的,你该低调点。今天起先住我这儿,风头过了再去学校上课,生意上的事听淑梅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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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幸跟急救车回来,还没喝上一口水,又被叫去了住院部。
一个上了年纪的病人因为骨质疏松引起的骨折而住院,同时患有风湿。这种潮湿天气里浑身都在疼,又认为止疼药会让身体有依赖,坚持不服用,痛得在床上打滚。家属也不劝他吃药,只一个劲儿地要医生想办法。
骨科有两位公认在跟病患沟通方面脾气最好的年轻俊才,一个李砚之,一个乔幸。这会儿李砚之在手术,护士直接把乔幸拉过来增援。
平时都是单休,这次好不容易轮到双休,没想到还是忙成狗。乔幸安抚完病人和病人家属,胃病又犯了,趴在值班台上可怜兮兮地跟护士讨泡面。
急诊那边送过来几个要住院的病人,却轮不到床位。医务室主任过来看了一眼,说道:“病人家属说的4号床是空着的?”
乔幸正在把火腿往泡面盒里掰,闻言道:“4号床不是沈沥的么,他办理出院手续了?”
护士道:“没有。”
沈沥是被警察带走问话的,乔幸不清楚要不要拘留。医院的床位常年紧张,偏偏沈沥的空闲了大半天,指不定就会有不知情的家属投诉。
乔幸问:“有沈沥的电话么,打过去问问。”
护士道:“打过了,没人接,是酒店的座机。”
乔幸:“……”
医务室主任说道:“要不这样吧,先把沈沥的床位让给别人,腾出空床位之后再留个给他?”
沈沥是乔幸的病人,主任这口气很给乔幸面子了。但这种操作不仅不合规定,也容易引起纠纷。先不说能不能腾出空床位特意留给谁,只提把这位病人的床位让给那位病人,就会引发两方不满。
拿不定主意的新人耳根子软,容易被这所谓的权宜之计忽悠了,结果经常是被科室点名批评。乔幸心里了然,要床位的多半是医务室主任的熟人,否则只会通知病人周一再办理住院手续。她默默揉着自己的胃,有些为难。
忽然身后传来沈沥的声音:“可以。”
乔幸、医务室主任还有两位护士一起回头看他。他直接走到乔幸的面前,说道:“我转VIP的话,还是由你负责么?”
他穿一身黑呢子大衣,大衣的绒面上沾着透亮的雨滴,左手抓一把湿漉漉的伞,带着暮春的雨意。风尘仆仆,似赶过来见谁。
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乔幸来不及多想,说道:“是的。”
医务室主任转身去找等床位的病人,护士也立刻给沈沥办理VIP转入。沈沥看了一眼乔幸手里的泡面,说道:“你还没吃饭?”
乔幸嗯了一声,没打算聊,低头撕调料包。
沈沥看着她,又道:“我的胳膊好像被雨淋到了,伤口有些疼。”
乔幸立刻抬头看向他悬吊着的右臂,三角巾的确湿了,说道:“一会儿给你换药。”
沈沥:“你换?”
乔幸:“VIP,你让谁换就谁换。”
她让护士带沈沥去VIP病房,自己则放下泡面进配药间。拿了清理创口的消炎药物,进VIP病房之后,乔幸看到饮水机旁放着自己的那盒泡面。
沈沥说道:“你先吃点东西吧,我自己换药也可以的。”
乔幸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撑着胃站在那儿不说话。沈沥看着她,又道:“我只是看你忙得没时间吃东西,在这里应该可以放松休息几分钟。”
他站起来接热水闷泡面,四处找能盖口的东西。窗外密密的雨,乔幸抬头看他。他似有感应,回头和乔幸四目相对。
乔幸低头,将病历夹子递过去盖住泡面盒,转身又拿起消炎药。
沈沥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乔幸道:“不用。”
她让沈沥坐在床边,自己半蹲着身子拆三角巾,细致地给手术创口消炎。细碎的额发垂下来,微微扫着。沈沥想伸手捋一捋,最终只是把左手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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