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本姓陶,呀子依子呀,天天打猪草,依嗬呀……”傍晚散步在龙眠河畔,熟悉的黄梅调在夜空中飘荡,我的思绪也随着歌声飞扬到我童年“打猪草”的年代。
?我家住在背靠青山、面临绿水的牯牛背水库末梢的汪河村吴咀队,一河之隔是姚屋队,两队住在一起,人多地少,加上当时的公社、供销社、中学、粮站、食品组、信用社和社办工厂等单位都在这里,人口密集,倒也热闹。
?我家当时十口人,那时公社规定,每户每年得交一头生猪任务,家里人多,得交一头半。还要养一头猪卖了,换点粮油布料,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猪肉七角六分钱一斤。再加上过年家里还想留下一头年猪,因此全年要大小错开养上三四头黑猪。当时粮食不足,六谷和山芋都是主食,地里种的蔬菜还要卖些给单位食堂,买点咸盐、煤油。养猪的饲料更是短缺,只能靠打猪草。
?弟弟妹妹们都小,爷爷身体不好,只能在家帮助奶奶做饭,添添柴火、喂喂猪,照看我弟弟妹妹。父母要挣工分,小姑在学校教书,打猪草的任务就自然落在我的身上。我们童年正赶上“宁要社会主义草,不要资本主义苗”的时代,读书不被重视,劳动才最光荣。放学后我们几个小伙伴都一路狂奔回家,扔下书包,挎上小腰箩,拿把小猪锄,就去附近的田野挖野菜。早春,地里的野菜挖了一茬又一茬,田埂上的麻头掐了一遍又一遍,那绿盈盈的芦蒿、稻命蒿掐过又长新芽。没栽上秧的旱田里,生长着一棵棵的地仙菜、黄花菜和马齿苋,都要用小猪锄来挖,这些野菜不胀箩,至天黑才能挖到一小箩,这样两三天也能烀上一锅,和着家里菜地的枯菜叶子,再拌上麦麸、米糠喂猪。
马齿苋
稻命蒿
▼那时家家都要挖野菜,家门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得很干净了,夏天里只好去离家三里地的山地寻采,隔壁唐大婶每次都喜欢喊我一道去大湾、河泷挖野菜。唐大婶是姑表结亲,在娘家时是生产队妇女队长,长得漂亮,人又能干,当时也算有文化的。大湾里是生产队开挖的山地,一层一层呈阶梯状,她很照顾我,总是把靠近路边的几层留给我。我们在山地前沿上、后埂边采麻头、苦菜、稻命蒿、鸡冠花、八路菜、蛤蟆菜等。因为离家远,去采摘的人少,所以我俩每次都能满筐而归。每到这时,奶奶总夸我很能干,邻里婶娘也很羡慕。
地仙菜
▼有年暑假,我和二奶奶家的强姑两人去叶家山打猪草,那时整片山地都集体种了山芋,中间一道山沟,两边的茅草中有麻头、苦菜等优质猪草,真真爱坏了人。我和强姑在沟的两边分别采摘,她在上面我在下边,我俩相距十米远。突然一声惊叫,我猛抬头看到吓人的一幕,强姑不小心惊扰了马蜂窝,一群马蜂正在围攻她,她哭喊着,双手不停拍打着头。我赶紧趴在地上,大声冲她喊:“赶紧趴下!卧倒啊!匍匐前进!顺着沟爬过来!”(那时候看多了战斗电影,平常用语都充满革命色彩)。但强姑当时已经吓懵了,没有尽快逃离马蜂窝,等到跑开时,头上已被蜂子蛰了好多下。我赶紧陪她回家找家里大人,二奶奶心疼掉半边肝,小心翼翼地拨开强姑头发给她拔蜂尾针,再用麻油给她搽头,并严令禁止我再喊她去讨野草。她后来跳出农门,考上了师范。每当忆起这段往事,我总是心有歉意。当听人说被蜂子蛰过的人以后不会得关节炎,心里略有宽慰。
▲记得有一年,牯牛背水库的水退至黄铺、中庄以下,汪河、龙虎和花园都是平地,由于不确定天气旱涝,人们看着大片的潮泥地不敢种庄稼,怕水位上涨没了收成。地里就长满了青草、野菜,这也给我们带来了福音。我和小琴、丫头等几位好伙伴相约一起去挖野菜,吃过早饭,大家带上干粮,有从家里带几块六谷粑的,也有带上几块山芋的,用小布袋装好,挑上两只大箩,再提一只小箩,就去窝弓地一带挖猪草了。当时是初春,地肥,草多人也多,我们一块块有序地从泥地里挖那些“三月黄”草和小鸡草,小箩装满后拿到水边洗去泥巴放在大箩里沥水,饿了就啃两口干粮充饥。有次丫头的六谷粑被老鹰叼走了,只好和大家你一口我一块地分享干粮。那些草鲜嫩无毒,洗净切碎了拌上米糠,猪可喜欢吃了。
蒿子
?这年夏天,河水还没涨上来,汪河、花园一带的地里就长满了猪菜、杂草和大马蓼子。有个大晴天,我们一行六七人在地里挖野菜,实在太渴了,我请大伙儿去我外婆家喝水。外婆见我们来了,泡了一大壶茶,大家一口气喝了几大碗。那可是山泉水泡的无污染的小花茶,香味扑鼻,入嘴甜丝丝的,越喝越想喝。我喝了五六碗,肚子实在装不下了,才告别外婆,继续挖野菜去了。谁知到了地里,太阳晒着,头昏沉沉的,看着野菜在晃动,人脚步也乱踩,眼前一片朦胧,心里也直犯恶心,就像是喝多了酒一样,伙伴们见状都问我怎么了?原来是“醉茶”了!大家都知道醉酒,可曾听过醉茶呢?我可是亲身经历过,终身难忘!
大马蓼子
麻头
?秋天里,只能采一些麻头、竹叶菜和野葡萄叶,我们将主要精力放在家里自留地种的山芋上。我们把山芋连藤叶割下,用绳索捆好挑回家,堆在地上。晚上奶奶坐在小木凳上,用砍柴的镰刀将山芋藤叶切成寸段,再烀好,放入家里的两口大猪缸里。冬天里,将萝卜樱子剁碎煮烂,都装在大猪缸里,好在此时猪已交给食品站里,家里的年猪也快宰杀了。
?年猪宰杀时,奶奶和父亲都回避了,说是平时给猪喂食、挠痒、捉虱子,不忍心看,只好喊叔伯们拉猪脚。杀猪人早已准备好了大腰盆,卸一扇门板担在腰盆上,母亲烧好两锅沸水,拿来放了盐的大钵子接猪血。杀猪人将猪耳朵拎住,一刀刺进猪脖子,那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是年猪都要一刀毙命。随着沸水烫泡、刮毛、破边,之后称重。腹中两块猪油是我们全家次年的食用油,杀猪人割下尾酥一刀肉递给母亲,母亲便将此肉烧熟,再将猪血氽水,加上生姜、蒜叶、红辣椒烧好,给左邻右舍每家送上一大碗。家中用炭炉子做个火锅,再添上几个小菜,杀猪人和几个叔伯在一起吃酒谈笑,议论着各家年猪大小、肥瘦。奶奶当晚是不吃猪肉的,我记事多年都这样。次日,奶奶将猪肉放入大缸里腌着,正月拜年一家拎上两斤,有过生日的也送上两斤,剩下的来年留着招待客人和手艺人,家里平时是不敢多吃的。
?77年恢复考试以后,爸爸便不让我们多挖野菜了,只有星期天还去打猪草。记得在我初二时,伙伴们相约去离家十几里的“黄老尖”山上打猪草,那山又陡又高,人烟稀少,山上的麻头、封心头较多,她们吃过早饭、带上干粮,挑着稻箩就出发了,我也随后跟上。爸爸知道了硬是阻止我去,因为去那里太辛苦了,爸舍不得我吃苦。所以我一直也没有经历过那艰辛,更没有体验过大伙挑回一大担猪菜的喜悦。
?后来,爸爸去中学教书,小姑考上了桐城师范,家里的条件也好一点了,猪也只看了两头,再加上弟弟妹妹们大了,也能参与,打猪菜的任务便轻了。分田到户以后,爸妈带领我们把自家田地种得特好,菜园里的菜也长得好,挖野菜的时候也渐渐少了。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人开始流向大城市打工,家里青壮年都外出了,只留老人、妇女和小孩在家,养猪的日渐减少,家里种的菜和杂粮已够猪吃的,不需要打猪菜了,路边、地头上的野菜也鲜有人问津。爸妈在家只养了一头猪,说是过年一大家子人没猪就像没法招待儿女一样。杀了猪,父母把猪肚子给小姑,猪脚给小姑爷。舅舅、姨妈在城里,每人也要送上几斤肉。儿子、女儿更是少不了,每人都能带上两刀肉回去。
现在爸妈都已年逾古稀,儿女们都不让他们在家养猪了,村里也很少有人养猪。现在都市买的猪肉大多都是饲料喂养的,价格高,味道也不好,想吃到一口纯正的黑猪肉已不容易。那时的野菜我们是不吃的,而今,蒲公英、地仙菜、苦菜、马齿苋、马兰头等野菜都登上都市的餐桌,被人们视为山珍。当年的蒿子被人们加工制成蒿子粑,更是桐城一绝。我现在常想,当时养猪,不需要打防疫针,猪也养得很好,大约是吃了这些野菜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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