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德国女作家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杰作《呼吸秋千》却是同性恋少年被苏军掳掠苦役的故事，作者是谁，一直存有争议；她指责素材提供者兼好友是线人；到底这部《呼吸秋千》讲述了怎样黑色的苦难，而小说人物原型背负了多少的灾难和心结，帕斯提奥究竟是谁，是苦役犯，还是秘密警察的线人，或是值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优秀诗人？
“就算回来了，也是一具行尸走肉：身心俱毁，未老先衰，与这世上所有的爱都绝了缘”。
臭名昭著的古拉格群岛，其实不是苏联的某一个集中营，而是一个集中营系统，一些“天才”的监狱主管想出了将劳改囚犯作为廉价劳动力，建造公路运河以及工业的宏伟计划。
被送往古拉格的囚犯，《呼吸秋千》小说人物遭遇与此类似。
德国作家赫塔·米勒获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这项殊荣给赫塔·米勒带来了当年万欧元的实际收益。而米勒作品的最高成就，公认是年夏季出版的长篇小说《呼吸秋千》，讲述二战后在一个苏联劳改营里俘虏的故事。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颁布的理由是，她的作品具有诗歌的精炼和散文的平实，并描绘出了处于底层的苦难。
不过奇怪的是，这部作品却自一名十七岁的德裔少年视角，小说描述自至年，全书遍布惨痛与悲伤回忆，描写二战后期罗马尼亚德裔人被苏军作为战利品，掳掠到乌克兰的恐慌之旅，苏俄军官残暴的报复虐待行径无数。犯人们半夜被拉到寒冷野外，以为会遭到枪毙；食物的极度短缺，濒死的犯人脸瘦成兔脸“在饿死之前，那张脸长得越来越象兔脸"；为多一块口粮，丈夫不惜从将死的妻子口中争食，并用她的遗物来讨好新结识的女人；流放的女犯与德军战俘在水泥管道幽会。无数劳动营的血泪体验，将饥饿比喻成天使，是“让呼吸打起了秋千”，这是只有经过长年折磨迸发的才华与想象力。“就算回来了，也是一具行尸走肉：身心俱毁，未老先衰，与这世上所有的爱都绝了缘”。
赫塔.米勒获得诺贝尔奖的作品《呼吸秋千》，
封面是米勒式名言“国家把我当做罪犯囚禁，家人把我当耻辱放逐”
作者是谁
这一部充满个性的“古拉格群岛”式作品，虽不及索尔仁尼琴作品宏大，但描写细腻，字里行间洋溢着诗人的才华和严酷生活的梦魇。而出生于年的赫塔.米勒，本人并没有集中营的实际体验，即便她的母亲在集中营待过，也对米勒讲述了集中营生活。米勒一再强调，是同为罗马尼亚德裔诗人的帕斯提奥向她提供了素材，可即便是普通读者，亦能分辨出作为口述者或是作为合作者的不同。
一开篇，小说中的少年即坦然交待同性恋的经历，那是独具生活经验的表达，属于个人在公园的秘密体验和久留内心的负罪感“....透过细木缝，阳光刺眼的扎了进来，我看到了恐惧，空洞的圆形，四边形的梯形的恐惧，经由白色的藤蔓和利爪连在了一起。这个图案里有我的迷乱，也有我母亲脸上的震惊.”"从纯身体的角度来看，我的秘密已是再恶心不过了。和一个罗马尼亚人有染，更是种族的耻辱...."
而对劳动营的苦役和饥饿的描绘，这更是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够写出的，“它抓住了我的脉搏，就像是一群暴徒抓住了汽车喇叭在猛按，.....,饥饿天使完全垂入我的口中，就挂在了软腭上，那是他的天平...饥饿天使把我的面颊贴在它的下巴上，让我的呼吸打起了秋千，呼吸秋千就是一种谵妄....从我的松果体当中穿入。饥饿天使看了看它的天平说，你还是不够轻，为什么你就不让步呢....”
“饥饿天使的想法是对的，她从不缺席，不会离去，却会回来..他的亲切令人作呕，他的睡眠通透。它是麦得草，糖，盐，虱子和思乡的专家...”够了，这是和着怎样的痛苦和血泪，真正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才能有的第一手想象，没有挨过饿的人根本无从描绘的惨烈场景，而写作者甚至用独特的冷幽默，和深藏于内心的哀痛，描绘出了劳动营的饥饿苦难。只有痛苦到一定境界，作者才自挣扎的地狱中超脱，用旁人的眼光冷厉视察着自身的折磨，尚且还用幽默和医学知识来解剖这身体和内心的苦楚。
至于兔脸面包的黑色故事，更令人叹息心冷，"人们在交换是不仅要寻觅那块合适的面包，而且要寻找合适的脸....你要依靠别人那裂缝般的嘴来作出判断。饿死之前，那张脸长得越来越象兔脸，面包给这个人算是浪费了，所以人们把从白色兔脸那儿换来的面包叫做兔脸面包...."残酷的典故，大概只有用“兔脸面包”，才能支撑少年心中保留有趣的记忆和童心，并抵挡住自杀或被虐杀的出路。
这细腻而深重的诗意，饥饿的悲惨，劳动营的苦难，被苏军掠至苦寒地带的恐惧和孤独，其实在赫塔.米勒的诺贝尔文学奖演说中，并没有很明显的体现，她所反复引用的，与《呼吸秋千》有关的元素，只是一块手绢，小说中的少年与苏联人黑市交易，也曾收到过老奶奶送赠的一块精致亚麻布手绢，而这沙俄时代精致生活的遗物，与贯穿全文随时面临死亡和饥饿的威胁相比，只是很平淡的一页。
赫塔.米勒当然是很了不起的女作家，著作达十数卷之多，笔力雄浑，此篇小说处处亦可见米勒式经典短句，如“国家把我当做罪犯囚禁，家人把我当做耻辱放逐”。但只有从地狱重生的人才会有的独特体验，濒临死亡的白色兔脸，饥饿天使挂在了软腭上，被饥饿卡住了呼吸的想象，对于《呼吸秋千》这部苦难小说，作为优秀诗人的帕斯提奥，不可能只有口述和素材的功劳。
线人之名
赫塔.米勒却屡次强调她的好友，帕斯提奥曾为罗马尼亚国安线人的事实，她说那感觉像是给了她一耳光，让她不敢想象帕斯提奥的人品，她说原以为帕斯提奥作为线人只是挂名，没想到他真是线人，并声称不再袒护他。宣布“在帕斯提奥基金会中，将对帕氏展开一项全面调查。”她说，虽然只找到四页告密材料，且都含糊没有价值。
米勒与好友帕斯提奥在一起，帕斯提奥逝世以前已获得德国最高文学奖“毕希纳”奖，这被称作诺贝尔文学奖风向标之一。作为诗人的帕斯提奥提供《呼吸秋千》的主要素材，并带米勒回乌克兰参观昔日劳改营。
年帕斯提奥自劳改营返回罗马尼亚家乡，开始写诗歌揭露劳改营生活，批评苏联，这引来了秘密警察；为避免麻烦，他将诗藏在朋友处,并逃到布加勒斯特大学，但他又与一群诗人作家鬼混，最终被秘密警察猎获，并判了他藏匿诗歌的朋友七年徒刑，帕斯提奥屈服了，年他签下一份“声明”，接受代号“奥拓?施泰因”的线人工作。不过令研究者奇怪的是，他的线人档案里其实没有任何有价值材料，相反却有大量关于他自己的告密材料，老师，同学，甚至他的母亲都告发他。“他的生活中似乎到处都有叛徒”。
帕斯提奥有一个不能启齿的软肋，他和《呼吸秋千》的主角，劳改少年雷欧都一样是同性恋，这在当地亦是被迫害对象，如书中所说“不是去到运河，有去无回，即是回来也未老先衰，与这世界的爱都绝了缘”。因此他最终逃到西德，而到达后，帕斯提奥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德国机关和美、英、法三国有关部门自首，交代自己“不光彩的过往”，过后他再不提此事。
他是个极富有才华的诗人，作品公认优秀，但一直孤独的过着简朴生活，直至年心脏病突发在朋友家沙发上去世。那时他已获得德国文学最高奖之一“毕希纳奖”，而帕斯提奥原打算次日出席法兰克福书展，并与米勒朗读其合作小说，即《呼吸秋千》雏形。他早已在遗嘱中指明，自己的积蓄用于建立帕氏基金会，并指定米勒为其管理人之一。可在他的遗物中却发现一张谈话稿，帕斯提奥谈及被迫成为线人的往事，“我不打算想、也不打算说一句话抬举这种从机关到实现其目的都令人恶心的玩意儿”。
米勒说当时对他的去世很伤心，整整一年提不起笔来。因此这部帕氏参与的小说《呼吸秋千》，最终于年8月出版，不过10月即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奖委员会强调的是赫塔.米勒作品的诗歌精炼，并且描绘一无所有、无所寄托者的境况。这是黑色悲伤的故事，《呼吸秋千》叙述的少年，遭到苏军掳掠至乌克兰无辜做了五年劳役，回来以后万念俱灰。现实中的“雷欧”，优秀诗人一生孤苦，说他是线人，他并无在报告中出卖任何人；说他不是，他背负了罪人的心态，苟活一世，死后再遭好友质疑。这样一部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不能署他的名，也不能享受才华的回馈与理解的愉悦，这都与他无关。
勇气与懦弱
冷战时期，以东德为例，斯塔西曾是世界上规模最庞大的对内情报组织与秘密警察机构，到年，达到人。非正式合作者，简称IM，IM的总人数可能接近50万，而另据前斯塔西人士估计，若将临时线人也计算在内，则IM总数可能高达万人。这意味着每6.5个东德公民中，便有一人为秘密警察工作。体育运动员可能是线人，女活动家的枕边人可能是线人，知名作家也是线人，儿女监视父母，甚至连设法通过柏林墙的逃亡者也可能是线人。
而罗马尼亚的秘密警控并不逊色，作为一个活跃且有影响力的作家，米勒本人曾为罗马尼亚安全局长期重点监控对象，她的卷页长达页，二十多年的监控经历中，有三十多个特务参与监控。米勒离开罗马尼亚移居柏林一年后，依然有特务到她家监控。那当然是一段令人同情的生活，不堪回首。帕斯提奥本人的遭遇更是令人心冷，被劳改营摧折了身心，回到家乡仍旧受秘密警察的迫害，回忆是罪，诗歌是罪，连母亲也出卖他。苦难和软弱的他，还是避不过充当线人的命运，为了生存，连人格也只能出卖，即便他并没有实践线人的承诺，在他逃亡后，罗马尼亚安全部恼羞成怒撤销他的线人身份，并主张立案调查。
生于罗马尼亚的德国女作家，诺贝尔文学得主，赫塔.米勒，坚决热诚的社会活动家。
死后他却还背负着线人，特务的罪名；尤其是冷战结束，这在德国和众多前“兄弟”国家是很严重的指控，只要提及哪位政治候选人与史塔西有关联，则德国媒体会自动对其展开攻击。年移居西德的赫塔.米勒，又正是坚决主张清算前东德作家“历史污点”的人，为此不惜与德国众多作家针锋相对。她的坚决精神固然可贵，但是每当想到软弱孤苦的帕斯提奥，我总觉得那呼吸秋千的黑色，永远笼罩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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