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青梦鹤毛河
程传衡
鹤毛河古镇宛如连结无为与庐江两片衣襟上的一颗翡翠钮扣,用“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来比拟也不为过。来这里的人多半是看山看水看风景,我却是“读”,一读之思之,心底就有了山水与风情民俗的涌动。
鹤毛河乃西南群山众多溪流汇入西河的一条支流。镇名缘于河名,河名缘于鹤羽。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群仙鹤常来这条溪流嬉戏,时而落下一些羽毛,这便有了鹤毛河的来历。也有说“河形鹤羽”得名。这个曾有“飞飞鹤羽,呦呦鹿鸣”的清幽古镇,仿如一幅古老“鹤鹿图”刻勒在这片山水间,引发人们似乎“鹤毛”还在河上流淌的遐想。
涉过溪流,踏上河滩;走上山坡,走进林间;轻轻脚步,不敢有丝毫慌乱莽撞,唯恐乱了鹿的足印,惊了鹤的飞梦。在不通公路年月,去鹤毛河可乘无为至庐江的内河小轮,先在西河码头下船,后坐小船溯河而上,再下船步行便到。无论山路水路,都曾让人填满了记忆。水路,草绿山村艳,水软桨声柔。河柳依依,山花灿烂。林幽径暗,水澈澄明。船在前行,心在荡漾。那情景是满眼风姿多闪灼,恰似山水走来迎。激情的瞬间,我仿佛与腾格尔同歌。
若你要走山路,将会得到另一种感受:遍地绿堪染,山花红欲然。城里的绿,只是人为的一种点缀;山里的绿,则完全是大自然深情的倾泻。山里人少有物欲妄念,乐山乐水乐家园。累了,乐了,爱对着绿野山头,吼几句老歌、新曲,这恰与山水灵性相通。沿河山谷里似乎有酝酿太久的气韵,经世代山民呼唤,变幻出动人心魄的长歌,酿出了田园的奇美与富足。依山的农舍虽多为新款,但其间尚留有“叠石为墙,牵萝作屋;桑茶成荫,鸡犬相闻”的渔樵印痕。
一路冈冈峁峁,春天遍山的野杜鹃,秋天是金色原野,算珠般的牡丹果,挂满枝条的野枸杞,清涩酸口的鸡爪藤,更诱人的是树上与坠落地上的毛板栗。拾上一颗刺球用脚使劲搓踩,便露出暗红的栗壳,壳里藏着鲜嫩甜脆的栗仁。而夏日的河塘则是映日荷莲,此景让人在宋词中寻到链接:“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其时,心旌摇曳灵动与眉飞色舞欢欣的神情,也只能意会,而难以言传。
美若天上人间的万年台,是鹤毛河一颗明珠,也是无为山水的一张名片,被人誉为安徽“小九寨沟”。它因先前的荒远闭塞未遭商斧践踏,得以葆有深闺女子的清纯。
山水有胜景,奇妙各不同。万年台似可比拟莺歌燕舞塞北,也可比作杏花春雨江南。绝胜之处是它石、洞、泉、花的野幽神奇。其石:“二郎石”似动非动,“情侣石”依偎含情,“神龟望日石”如幻如真;其洞:“牛鼻洞”青藤飞挂,“水帘洞”飞曝流泉,“钓鱼台”悬崖壁立;其泉:“新月湖”天上瑶池,“碧水潭”清澈如镜。最醉人的还是崖上的五色杜鹃,火红、玉白、天青、黛绿与弥珍淡雅、嫩如雏鹅黄花杜鹃。
大安山与延寿寺之间的“伟人峰”,是“天人合一”奇观。在山岚雾蔼与情感情愫的重合下,幻化出伟人头像,随意想象,万般意境。山上有晋人葛洪炼丹遗址。通往延寿寺的路,“松风宽解带,山翠拂人衣”。竹海松涛,昂然吐翠。几支高的挺拨竹子,虽被风雪折裂得残肢断臂,仍张显铁骨铮铮。流泉飞溅的路旁,有座林权改革前遗落的独立小屋,那是看山人的蜗居。小屋“人去楼空”,却有人绕它悠转,抑或于道旁寻石小憩。在久居闹市人看来,这里风清气畅,不失为“养心补过”所在。
延寿寺先前巍峨的殿宇早已倾圯,今建的青瓦庙舍、院落僧房倒也清幽。寺前一株古树、一泓古泉与几方石碑,成了千年古刹唯一见证。抬望眼,山势嗟峨的远方,林木葳蕤深处,有条蜿蜒小径连着几家茅屋,早年是供行人歇脚的“太平店”。老辈人说,太平店里不太平。在兵连祸结年代,那儿不光有兵匪出没,还疑有梁山朱贵、孙二娘式歹人,干些“麻翻”商客的勾当。故而解放后,“太平店”改称“新生店”。
山里的一些山村,最易让人发思古之幽情。一些有农耕文明烙印、凝结先贤智慧的石碾、石滚、石磨、石臼,或为路砖,或为墙基,有的成了菜园柴扉的轴臼,甚至沦为茅厕的垫脚石。村里有座残破的老屋,折了膀子,开了天窗,仅仅剩下后面几进。但从敦实的墙体和颇具考究的檐柱梁窗的规制看,似可想像当年架构的恢弘。留存的一些木刻石雕,或楞尖方角,或曲线飞弧,堪称工艺绝唱。令人扼腕的是,被主人遗弃在院落一角的那刀工纤细、线条流畅的四季雕花石屏。虽有残损,然拂去尘埃,仍可见大师刀下“梅之高洁傲岸,兰之幽雅空灵,竹之虚心有节,菊之冷艳清贞”神韵。
“万年台”附近有不少洪姓村庄。之所以称“万年台”,是因洪氏祠堂前的祭台为“万年台”而来的。山里曾有洪氏先人“天京”逃难时的藏身洞穴,有人疑为这里的洪姓抑或就是“天京”洪氏遗落的一支。断垣残壁的矮墙深处,伸展出几株桃枝柳叶,深染秋色却残存几丝春意。历史有史家的书册,也有民间的口碑。有说当年石达开带的那支人马,就是途经鹤毛取道皖西而流徙滇黔的。我疑惑,有儒将之名的石达开,在这里似曾有醉卧“杨柳岸晓风残月”,或傍徨于“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残梦。有书剑之名的他,会有这样的憧憬与况味的。
这里的农舍,你随意走进一家,不经意间便能触到农耕气息的尾巴。一些陈旧的竹木物件,无不浸透家族的血脉情缘。堪称乡土工艺的绝唱,随手挑上一件,时光流逝中也许能成为稀罕的古董。
老老街及年特大洪水后建的老街,有难以撼动的文化根脉。不论风雨模板如何变异,她们都是这片山水的心扉。曾经的老老街,远处有线条清晰的山谷,近处有涓涓的溪流,还有明清先民足迹刻下深浅错综的诗行。青石板路,弯弯曲曲,随意而行,连起两边古旧的商铺与民舍,以及半耕半商的居家。真情淡定,古朴清幽,给人以难舍的情怀。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县政府曾一度迁到这里,留下一段国人不屈抗争的历史。
老老街“所闻多旧事,入耳有新声”。有酒馆饭店、药铺茶庄等各色牌匾,还有高悬于街心“清水桶塘”字样的大红灯笼。小铁匠铺曾为新四军游击队锻打过荡寇的战刀,小饭铺里老板伙计,也曾厮守“倚门笑迎过往客,南人北去北人南”的蹉跎岁月。东街巷里那家酒旗轻扬的小酒铺,还闹过宰客的趣闻:“瓦屋檐前是如何?北方壬癸已调和;有钱不买金生利,对面青山绿更多!”至今,老板娘与沽酒客的“哑迷”互答,似乎还是老老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老街有两种东西特别让人难忘,一种是有点浪漫也似乎值得“申遗”的“清水桶塘”。椭圆立式罩桶,两侧有透光玻窗,罩桶的盆底两端各置坐板,用竹管接引山泉加热,入桶沐浴,舒适惬意。另一种是荤蔬为馅的油炸米饺,色面金黄,硬爽酥脆,称之“大弯腰”。
生活的脚步让新、旧末及道别,就让时代浪潮冲得难以寻觅。今天行走在新街的人们,并不清楚自已脚步踏着哪辈先人的足迹。时节如流,岁月不居。新街、老街只不过是光影转换,但“街”还依偎在“绿水逶迤去,青山相然开”的臂弯里。“新”“老”虽有不同的文化层叠,但“老”尤显深度历史烟尘。
改革开放后,鹤毛河如初升太阳富有朝气。阳光、亲和的镇政府大院,飘扬着五星红旗。办公楼门关着,政务窗口开着,村民有事“一站式”办结。通向山外的公路贯纵连横,庐铜铁路穿境而过,现代生态农业及河蟹水产初具规模,引种的雷竹成为无为市最大的生产基地。发展中的山乡经济,也让“鸡屁股银行”成了昔日风景。城乡的日益趋同,促进人们思维的改变。乡民变得新潮了,进城务工的多了,孩子们口音也少有“南乡拐”话尾了。在县城一条小巷里,那位蹬缝纫机帮人缝补的农妇,原本就是鹤毛河人。
鹤毛河浅吟轻唱,万年台装点乡关。青山绿水永远是鹤毛河文明富裕的旗帜!
程传衡,安徽无为市人,退休干部。视“码字”为一种生活,以文自娱,以文会友,静化与慰藉心灵。有若干“千字文”类的拙稿见诸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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