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省桑地诗选

简介桑地,70年代生,早期写诗,中途辍笔,后再续前缘,部分文字散见于报刊及年选。文字多抒写记忆中的故乡景色及县城生活感受,忧伤、神秘、苍凉、惆怅。作品

蓝河桥

二十五年了。那时我刚走过少年,翩然

春天里,背诵着:“沿溪行,忘路之远近”

拱桥下,女人洗衣,男人抽劣质的烟

我无限的凝视里总是碧水、远天

桥南良田千亩,菜花的香里都是淳朴

农人扛锄头,谈天。我在桥下的

涵洞里写下:“春日寻芳蓝桥中……”

不远处的冢头镇在葱郁里。地方志说:

它地处许洛古道,蓝河穿境而过,

明清时建造的街市店铺,勾栏瓦肆,

民居群落,酒楼茶馆,至今尚好,

居民的气质仍可映现出那份至诚与爽朗

这是我有生第一次在外生活的地方

大王庙改建的中学,青砖黑瓦

教室的白炽灯咝咝的,至今还敲打

我的耳朵。大殿,雕梁,我们在这里

睡地铺、捉虱子,灯光不明

时间的流水里,同学们的脸一闪而过

这座学校也慢慢坍塌。那棵挂着

钟的冬青树不知去向,它俯瞰过的蓝河

大部分干涸,连桥也废弃

桥东头的废品收购站、小野店、门口

那个长雀斑的少妇,有着时代的魅惑

我叙述到这里,一只落伍的大雁转移了

我的视线,我不自主地抓住栏杆

像抓住青春的遗址,或者远去的亲人

秋天了,白杨的叶子落着曲终人散的空寂

向从前的生活致敬

向五月致敬,向夜晚,向薄薄的寂静

我穿过一节又一节时间的车厢

向那些旧时光致敬。它们在原处

没有歌声,也没有泪水

像一个园子,长着苔藓,堆着石头,站着

木讷的草,渐渐远离了灵魂

向从前的生活致敬。从前,我安眠

劳作,在椿树下看《瓦尔登湖》

我感到内心幸福的疼痛。我一直迷恋

那些静谧、空旷,一直迷恋

从前,我劈柴,生火,做饭,在通红的炉堂前

变暖。我们一度保持着联系,而今

变得陌生。我开始梦想一次外出,挤上客车

不顾沿途的奢华,在一家小站

在黄昏,荒野,你惊异地拉住我的手:

“这么多年,你去了哪儿?”

而我在五月的夜晚,从记忆里翻箱倒柜

静静的午后时光

说话间,身边的一树杏花就悄无声息地开了

顺着你手指的方向

一朵,又一朵,在头顶

重复着你如兰的呼吸

天气变得暖了

河水流得很慢,内心却涌动出神秘的回响

偶尔一阵风沿着河面吹来

不多的心思,开始走神

在黑暗里,一个人守着静静的光阴

就这样,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

风熄灭了灯火

有不易觉察的凉

就这样只是听播种者归来的脚步

小麦沉寂的分蘖声

听一万盏油菜花,默诵古老的乡音

房前的小杏树又长出新叶

音韵尚如往昔

只是你,去了哪儿呢?小沟渠

依旧水缓,勺子星在屋后

只是稍微向东又偏了一些

在黑暗里,一个人守着静静的光阴

听记忆在生活面前,窃窃私语

我知道,我渴望的仅仅是一点儿平静

不愤世,不向

无耻者放冷枪,不拔剑四顾

不与一些人深谈

让这个世界的表演继续

让谎言继续,让指指点点继续

我一向运气不佳,被奴役

我不祈祷什么,不奢望命运的馈赠

不在别的女人身上

窃取温暖。不发表意见

不关心点钞的手在角落里沙沙作响

不帮忙寻找它们丢失的灵魂。它们

从来都没有真实和平静,从来都没有

它们的生活在败坏

我见过湖泊变成草原,我见过

古代的城堡坍塌成满目废墟

然后平静下来。我见过火葬厂,见过死亡

闭着嘴,不再争取优厚的

待遇,不再撒谎。它们等着同样的炉子

同样的结局,成了同样的过客

而白天和夜晚同样周而复始

我和它们之间存在着怎样的沟壑?

我不能确定。但我确定我已弃绝它们

我知道,我渴望的仅仅是一点儿平静

月光有它自己的缄默,一匹低头吃草的马

有时眺望响动的树林,星星草

坦然面对着过境的大风。这些现在

并不在我身边,也许只是在我思想的星空里

我静静地坐着,轻松地呼吸

好了,我已经拉上有水和草的窗帘

为片刻的平静而拒绝了这个世界

工作日

最好的时光,都埋在工作的阴影中

这会儿,总该听见自己的心跳了吧?

我翻开《阵地》,第十期

看不看是另一回事。作为一株向下生长的植物

我意识的根说不准就能抓住

黑暗里的闪电。想来有趣

在这间沉闷的办公室,在腿和口臭的

晃动中,做着杂役、帮手、跟班的活计

梦的却是但丁,这让我略显焦躁

也不见得合群。青春缓缓终结

“当我们走到生命的中途,我发现

自己在一片幽暗的森林里”

蚂蚁一样爬动,四处寻找着

比身体还大的生活,偶尔自虚构的情节

逃出,一切都还在命定的位置上

我的兄弟,你可以扛起沉重的生活

也可以扛起孩子的饥饿和明天

却常被鄙夷的目光碰伤

(但还要卖力地为别人助兴)

如果我离去,是不是就有可能

成为一种至高无上的存在?别问了

不会有一点点回音。我身在此处

又不在此处。在言辞的黑与白之间

在短暂的静默中,离开了

我忘记了压抑,享用着小小的自由

并为自己能从工作中逃离而感到神清气爽

我写下的言辞像羊群散步在山坡

我的灵魂像一个牧羊者

——佩索阿

我写下的言辞像羊群散步在山坡

它们来自民间,善良、朴实

有棉花的暖意和云朵的光芒

每一只我都细心梳理过

干净利落,清晰可辨

在这个秋风偶尔吹过,金声和烟岚涌动的季节

它们怀着少年的喜悦

静静地啃草,轻轻地咀嚼

有节奏的韵律不惊动身边一瞬的安宁

行走的土地因它们而变得圣洁

它们有时分散,将我孤零零地丢在一边

有时又回来,与我合而为一

我就把欣慰化作轻轻的抚爱

它们澄澈的眼神

斟满美丽、高尚、辽阔

斟满我温暖或悲凉的一个侧面

有时它们是我的理想,身披霞光在各个角落来回走动

有时是我的归宿,沐着山色

走过倾斜的草地。在这个世界我别无他物

我只有一群羊。我深深地爱过

但又不被爱,可是我不抱怨

我要感谢生活,在我孤单的生命的低音部

甚至我思想的翅膀达不到的地方

它赐予了我一个属于自己的羊群

我记起那些把它们关在圈里的时光

仰望着顶棚,又充盈着期待

窃窃低语或高声叫唤

我却忙于世俗,甚至在梦中而全然不知

当我从错误中脱身,当我

逃离生存的险境,真是神清气爽

我不顾一切打开栅栏,跟它们说着话

抚摸它们柔软的皮肤

这比任何感觉都更真实

我们自由地走过落叶旋转的林中路

在开阔、静谧的山坡停了下来

大地何其阔大,我又何其微小!

万古的时间永恒流逝

我不企求更多,坐在草地上看云

看迷离的蒲苇、高飞的鸟,缓慢的虫子

更多的时候我看着我的羊群出神

这是我最愉悦的时刻

不用忏悔过去,更不用担心未来

曾经以为重要的东西很快就会失去

我唯一能抓住的就是此刻

再远一些的地方,是如画的江山——

许多人都已离开,时代的余晖

无遮拦地照着,我的羊群亲切、自然

不离不弃,安抚着我与生俱来的寂寞

晚风起了,漫山遍野。我站起来

到低处为它们找水。河流更加清沁

河中的鹅卵石闪闪发光

欢送着又一个平常的日子

灯火、炊烟、呼唤,谷物的香和甜

大地上有令人神往的命运

它是神秘的、隐蔽的,藏在神的思维中

我频频回首,是时候了,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我甩动着羊鞭,吹响口哨

羊群迅速聚拢过来,如丢失的时间

和一段一段的回忆

我又一次停下脚步

这时我发现头顶的天空,又暗了一些

北街小学

好多年了,梦中

还常常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

冢头镇,北街小学。阳光朗照

一条青砖小巷,长满陈年的青苔和草

我们匆匆走过去,来到这里。老师

都那么年轻。杨素珍

有大大的眼睛,齐耳短发,她教我们《燕子》

《猫》,我真想养一只猫

或者在蓝河边,看燕子“叽”的一声

从这边的稻田飞往那边的高柳

李国勇教数学课,如果我们去得早

会看见他在校园的砖铺路上打拳

这让我们想起《霍元甲》《陈真传》

冷酷的男子和痴情的女人

我倒算着光阴,是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

我们像一群小鸟,自由自在,世界似乎真的属于我们

那时,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也哼唱《校园的早晨》《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同学们之间都很真诚,还真是一个大家庭哩!

那年春天,晚自习,幽幽的煤油灯光里

后排的女孩子,偷偷递过来一张纸条

没等我揭开,同桌顺手抢走

大声念,引来一阵哄笑。四目相对

有羞红的脸,像夕阳里的古镇

至今想来温暖。学校四周有许多老房子

青砖,黑瓦,红石,傍晚生长蓝色炊烟

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

没有忧虑,每天穿行在老街

黄昏有一片片怀想,正如磁带中《外婆的澎湖湾》所唱

街上那么多面孔,熟悉而又亲切

如今,他们不知怎么样了。北街小学

变成了商业大楼,并不断增长

像国民生产总值。我还记得

我喜欢作文课,喜欢青色格子的作业本

在句与句之间描绘明天的幸福

哦,明天。美好的岁月消失了

我见过那个女孩,人到中年,也胖了许多

脸上有一道瘀伤,但还能找到少女时代的影子

下岗后在家做全职太太,声音

沧桑而又亲切,风一样,从岁月中走来

我们都永远地离开了那座小学,离开了八十年代

寻找着幸福的明天,但找到了吗?

我询问着,不是由于悲伤,而是由于惶惑

更多的草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我认识这矮小的植物,它们有柔弱的身躯

和小小的籽粒,阳光下

垂着谦卑的头颅,生长在我童年

就熟悉的地方。狗尾巴草

长得挤挤挨挨,在乡下它叫野谷苗

米米蒿在路边最常见,它在五月

和麦子一起成熟,籽实可用来轧油

二花,一般生长在偏僻的坡地

夏初开花,稍后转黄,因为黄白间错

又称金银花,清香而苦

可入药,清明时节采集者众

它还有一个流传久远的名字叫忍冬

艾草,大都长在水边,它与屈原有关

马齿苋,酢浆草,地丁,野菊花,蒲公英

我数了数,大概也有三四十种吧

更多的草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但我常常在它们身边停下来

我深爱着它们,它们的色彩、芬芳

风起时的喧响,风过后

它们安静的样子,一尘不染的样子

就在刚才,我看见河滩地上

野菊花状的植物又开花了,灼灼灿灿

不远处的白杨林,叶子半青半黄

让我想起远逝的日子,以及那些日子里的笑声

西大街

我想说出真相,

但感觉徒然。

——米沃什

西大街,号,青春租住的地方

我从单位里回来,白杨的新叶

像夕光里的蝙蝠,跳着轻柔之舞

一切都很温暖。打开烟盒,打开灯

打开《从彼得堡到斯得哥尔摩》

我呼吸着言辞的片段和从遥远北方吹来的雪的气息

诗歌是神圣的,青春被反复擦拭

多年后我才知道

我爱这里的每一棵树,爱每一天

也爱这些日子的声响

一盘盗版磁带,排箫,西班牙依拉蒂尔的

鸽子,飞过雨后的平原

那时朋友不多,但真诚

都刚从学校回来,都充满了幻想

是的,跨世纪的一代

晓锋和同伟还去了一趟深圳

又被命运和饥饿所驱赶,回来那天

我们吃掉三棵大白菜。定州和我谈论着

尼采的虚无主义,嘲讽着权势,蔑视着世俗

占伟的女朋友萍做的饭真好吃

我们有用不完的时间

下棋,打牌,饮酒,烟雾中

几颗毛绒绒的脑袋,常常是彻夜不眠

偶尔也说起学生时代,说起女孩子

莫须有的爱情简史

口气像过来人。有时夜深了

各自沉默着走回自己的出租屋

三月,慵倦地从墙头滑过

月光不明,花木的香息

一波一波,像女人。也许我也该有个家了

一次萍给我领来了一个长发的女孩子

戴着眼镜。“我还不到十九岁。”

目光里溢满喜悦。房前一块空地

我们散步、静默。我们也唱过卡拉OK

《忘情水》、《蓝蓝的夜蓝蓝的梦》

买歌厅里很贵的饮料。哦,优雅的地方

真让人眼花缭乱。“我想着你的美——这一支箭

射入我的骨中……”叶芝在一九零四年

轻轻低语。一整个春天

她忍着小小的香,小小身子任性的梦境

我们有过短暂的甜蜜

当洋槐花开的时候,她曾转身离去

有一夜,我走在县城的东坡大道上

残忍的月份,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和槐花落地的声音。从前,花开花落

都是生命的庆典,如果在夜晚,还会

给我带来憧憬,但现在,更多的是轻愁

那一夜,我在西大街,号,“醒着,读着

写着长信”,陷入孤独的深渊

——只有笔已跟随着我多年

我曾写下两本日记。一本叫《漂泊》

另一本叫《归程》,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我们再次面对,我曾写下“许多年以后

却发现,又回到你面前”

“但是,亲爱的,靠近我,自从你离去,

我荒凉的思想已寒透进骨头”

我安排着我们的明天。她沉默着

但不久她就准确地爱上了权柄

把旧日子装进信封丢给我

我预感到,我人生的某个阶段已大致结束了

我读着尼采,譬如

“黑色的衣服和沉默可以把每个女人打扮得——

理智些。”以及,“人们认为女人深刻——

为什么?因为人们从未深入研究过女人”

我读着布罗茨基,感受着他内心的冷

无助的人,情感被淘空

随时间而变得衰老

寒夜来了,我拥抱着生命中的一切

正如你,拥着夜晚的孤单

以及关于爱的承诺?“但我们真的

因承诺而得到过爱吗?

我真得感谢你,你给过我一个春天的恋情

给过我无数次的叹息,无数次的放弃

我梦想着穿过纷乱的人世

来到一种更古老的黑暗里,然后进入

更深沉的睡眠

像一只小兽,醒来,已经是春天

我并不抗议,这难堪的真实

在某个夜晚,你还会像一缕香

槐花的香,闯进我的梦里

哦,很久了。但我依然记得那时的天空

明朗、安静,白杨的新叶跳着轻柔之舞

排箫,像鸽子飞远,青春抽身而去

这些年来,“苦难没有认清,爱也没有学成”

年轻时代的朋友们

我们都有了房子,都有了妻子

都成了父亲,都差点儿离婚,都很忙

当年的叛逆者变成了生活的合作者。西大街,号

我们都多年没去

那些平凡的日子,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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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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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去过北京中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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