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云（下）

张忌

7

海云坐在桂花树的树杈上。

海云在菜园子的角落里拔了许多的草。海云将这些草塞在嘴巴里嚼碎，然后将那些黑绿的汁水和草沫子一起涂在自己胳膊上。海云的胳膊上有许多黑红的血痂。昨天，当秀姑得知海云将她的戒指弄丢了的时候，她抽断了好几根从笤帚上拔下来的竹丝。后来，还是所长的老婆从隔壁赶过来，将她拦住的。所长老婆拦住了秀姑，然后叫海云赶紧跑。海云想，如果自己不跑，也许秀姑会将自己的手臂抽断的。海云跑出厨房的时候，美云就站在门口，海云看见她用手扶着门框，身子一个劲的哆嗦。

晚上的时候，杜建国下乡回来了。他听说了海云挨打的事情，他要看海云的手，海云却不让。杜建国问海云疼不疼，海云说不疼。杜建国摸了摸海云的脑袋，眼眶似乎有些湿润。晚上睡觉的时候，美云死死地抱住海云，海云发现她似乎还在为戒指的事在害怕，她的两条腿哆嗦个不停。海云想，幸亏自己将事情应了下来，如果换成是美云，她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晚上，海云都是穿着衣服睡的，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海云胳膊上的血干了，衣服就沾在了皮肤上。海云一动弹，衣服就扯着胳膊上的皮肤，直渗血丝。海云在电视里看见过，电视里的人将解放军伤员救回来后，就从山上拔了草，将草捣碎，敷在伤员的伤口上。所以，海云一起来，便来到菜园子里，四处寻些跟电视里相像的草，咬碎敷在胳膊的伤口上。

海云觉得胳膊上火辣辣的疼，但她不觉得这是难受的事情。她只是觉得有些无聊，这天早上的时候，黑狗没有来。海云不知道黑狗去哪里了。现在，黑狗已经成了她最好的朋友了。海云觉得，对自己最好的除了杜建国，就是黑狗，从来没有人像他们两个一样，能陪自己这么久。

海云朝围墙外看出去，看见对面的竹林十分的安静，一丝风都没有。似乎那竹林被冻住了，一动不动。墙外的小路上，偶尔有一辆叮铃铃响的自行车骑过去，但骑过去以后，周围就显得更加的安静。海云想要是自己也能像马明那样长出一对翅膀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飞到围墙外面去了。

海云坐在树上正发呆的时候。秀姑从菜园子门口走了进来。秀姑的胳膊上挎着个篮子，她朝四处张望了一阵，摸了摸头发，走到所长家的菜地边。海云看见秀姑从所长的地里拔了好多菠菜，她显得有些慌张。秀姑喜欢吃菠菜煨蛋脯。她总是喜欢占这样的小便宜。

海云从树上爬下来，走过厨房的时候，看见秀姑正将菠菜从篮子里拿出来，将菜叶子一片一片地捋直。海云摸了摸胳膊，径直走到了派出所的前院，海云想跳会儿绳，可拿出绳子，又不想跳了。海云有些无聊，这让她感到有些迷惑。海云最近经常会觉得无聊，她想不出一丁点自己能干的事情。

海云转过身，又往楼上走。海云没有进房间。她用两只手支住自己的下巴，趴在栏杆上发愣。过了一会儿，有人在海云的脊背上轻轻敲了一下，海云扭过头，看见是小罗阿姨。小罗阿姨穿着一件蓝色的滑雪衫，笑眯眯地看着海云。小罗阿姨看上去总是那么的漂亮，就连那些笑出来的细纹都似乎要比别人好看一些。

小罗阿姨摸了摸海云的头，说，海云，你呆在这里做什么？

海云没回答小罗阿姨的话，她用力闻了一口，小罗阿姨好像刚洗过头，湿漉漉的头发散发出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小罗阿姨，你的头发真香。

小罗阿姨说，是吗，我是用香皂洗的。海云，你用香皂洗过头吗？

海云摇了摇头，我用肥皂洗头。

小罗阿姨摸了摸海云的头发，说，海云，看你，头发可够脏的，那里钻来的，怎么还有泥啊。来，小罗阿姨用香皂给你洗洗头。

小罗阿姨将海云带到她的房间里。她让海云坐在凳子上，然后用一条干毛巾将海云的脖颈围了起来。小罗阿姨用茶杯接了温水，倒在海云的头上将头发打湿，然后拿出一块白胖胖香喷喷的肥皂涂在海云的头发上。小罗阿姨用手在海云的发间揉搓，不一会儿，海云的头上便起了一大堆的肥皂泡。海云觉得很舒服，头皮一阵阵的酥麻，她从来没有觉得洗头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情。小罗阿姨的手指似乎是装了小弹簧，松松软软的，舒服极了。

洗好了头，小罗阿姨便取下海云脖颈上的毛巾，帮她擦干头发。小罗阿姨给海云泡了一杯麦乳精，海云坐在小罗阿姨的房间里，喝着香喷喷的麦乳精，幸福得都想唱歌了。

海云，昨天你妈妈又打你了吧？

海云点了点头。

你妈妈为什么打你啊？

海云说，我把她的金戒指弄丢了。

小罗阿姨说，你怎么会把你妈妈的金戒指给弄丢呢？

海云说，其实不是我弄丢的，是美云弄丢的，美云让我不要告诉妈妈，她怕妈妈打她。我不怕妈妈打，所以我就说是我弄丢的。

小罗阿姨奇怪地看了海云一眼，她叹了口气，海云，你可真是个傻孩子。

海云笑了笑，她觉得小罗阿姨的口气和爸爸有些相像。

我知道的，大家都说我是个傻孩子。

小罗阿姨摆了摆手，说，小罗阿姨说的傻孩子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海云说，怎么会不一样呢？

小罗阿姨想解释，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晃了晃手，说，我也说不大清楚。反正，你妈妈对你不好。

海云，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对你不好吗？

海云说，因为我傻吧。

小罗阿姨摸了摸海云的头发，摇了摇头。海云低头喝了口麦乳精，真甜。这时，小罗阿姨的手十分顺畅的从她的头发上穿了过去，海云想小罗阿姨的手指肯定非常漂亮，只有漂亮的手指才会让自己那样的舒服。

小罗阿姨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说，海云，你觉得小罗阿姨做你妈妈好不好？

海云一愣，抬头看着小罗阿姨。

海云说，为什么啊？

小罗阿姨也愣了一下，忽然脸上洋溢出笑容，她用手捧住海云的脸，轻轻地揉搓了几下。

阿姨跟你闹着玩呢。

从小罗阿姨的房间走出来后，海云觉得浑身上下一阵的轻松，她听见自己的头发在自己的脑袋上欢快地叫唤着，它们显得那么的兴奋。

海云走到了厨房，看见所长的老婆正在跟妈妈在说话。

所长老婆说，你这菠菜哪里来的，长得真好。

妈妈笑眯眯地说，我的一个亲戚送过来的。她到集市上卖菜，卖不完，就拿些来给我吃。

所长的老婆也笑，说，你要吃，你就去地里摘些好了。我们家老马今年种的菠菜特别好。平时疼得更心肝似的，自己都舍不得拔了吃。我说你不吃，你种那么些菜干什么。

说了会儿话，所长的老婆便回自己的厨房去了，秀姑转身在罐子里捞臭冬瓜。海云便悄无声息地走到灶膛里，准备烧火。秀姑捞了会臭冬瓜，看见了海云。秀姑的脸上一阵地抽搐，似乎看见了最讨厌的东西。她走过来，一把揪住海云的头发，便往外扯。

你死远一点，不要在我面前出现。我看见你，我就生气。我还要长命呢，你不要把我气死，你给我死得越远越好。

海云被秀姑拉着头发，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海云走出厨房，摸了把头发，刚才还香喷喷的头发上此时全是臭冬瓜的味道。海云靠在墙壁上，忽然鼻子一阵的发酸，她很伤心，她心疼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从来没有那么香过。海云恨死了秀姑，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恨过秀姑。

海云转身往菜园子走。走到菜园子里，海云便咬着牙将所长家地里的菠菜全部拔了出来。

海云将那些菠菜全部扔到了墙外。

8

关于小罗阿姨的事情，海云是知道一些，那是她从秀姑和别人的交谈中听来的。秀姑总是喜欢说一些别人的事情。

从秀姑的嘴中，海云得知，小罗阿姨原来是结过婚的，她的丈夫是镇上铝制品厂的一位车间主任。结婚大约四个月的时候，小罗阿姨的丈夫在将一批铝锭从货车上卸下来时，和司机没配合好，一块长方形的铝锭重重地砸在他的脑袋上。死掉了。

这个小罗没良心的。老公死了没两天，就笑眯眯的上班来了。

可能是结婚时间太短，还没有什么感情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都好几个月了，怎么会没有感情？

说到这里，秀姑忽然弯下腰扑哧扑哧的笑。

你知道吗，这个小罗，顶喜欢穿红内裤。平时总是大大咧咧的将红内裤晒在外面，有一次国庆节，区委的人来派出所，还说派出所国庆节怎么挂这么小的国旗。

那个人便跟着秀姑一起笑。两个人整齐地抖动着肩膀，看上去是那么的欢畅。

秀姑跟谁都显得那么亲热，除了海云。这让海云觉得有些伤感。同样是女儿，但秀姑对自己和美云的态度却是完全相反的。海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一次，小罗阿姨告诉海云，说海云爸爸从部队回来后，原本是能当上派出所所长的。当时，秀姑已经生了美云了，爸爸的妈妈，也就是奶奶很不高兴，说秀姑没用，一张腿生出个蹲着撒尿的。秀姑便想再生个儿子，可一生却又生出了海云。爸爸生了两个小孩，没有计划生育，所长也就当不上了。

海云听不明白爸爸当不当所长和自己的出生究竟有什么关系，什么是计划生育，她也是不清楚的。她不喜欢想这些事情，现在，她挺高兴。因为以前，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一个人对自己最好。后来，多了黑狗，而现在，又多了一个小罗阿姨。海云觉得自己很幸福。

小罗阿姨时常将海云带到房间里，泡麦乳精给海云喝，用香皂给海云洗头。海云喜欢小罗阿姨给自己洗头发，每次小罗阿姨用手指揉搓自己头发的时候，海云总是想，要是自己的妈妈也像小罗阿姨一样，那该多好啊。

海云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会露出笑容。杜建国便说，海云，这两天怎么总是这么高兴啊？

海云不说话，看看杜建国，忽然又笑起来。杜建国有些莫名其妙了。

海云，你在笑什么啊？

海云不说话，低头吃了两口饭，看着爸爸又笑起来。秀姑拿起筷子一把砸在海云的脑门上。

杜建国，你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宝贝女儿现在是越来越疯了，你再不好好管管，就医院去了。

杜建国有些心疼，你别老打她，待会儿真把她脑子打坏了。

吃过饭，秀姑上楼睡午觉去了。杜建国坐在灶膛里抽烟，海云在灶头上洗碗，洗了一会儿，海云忽然又笑了起来。

杜建国皱了皱眉，海云，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笑个不停啊？

海云笑眯眯地看着杜建国，爸爸，你是不是也用小罗阿姨的香皂洗头了。

杜建国顿时呆住了，他显得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杜建国缓过神来，他用力咳嗽了几声。

海云，你不要乱说。爸爸怎么会用小罗阿姨的香皂洗头呢？

海云说，那你身上的味道怎么和小罗阿姨的香皂一样呢？

杜建国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一样呢，我可是在理发店里洗的。好了，海云，别洗了，过来，爸爸好久没有给你讲打仗的故事了，今天爸爸就给你讲一个布袋的故事吧。

海云听杜建国要讲故事，便跑过去搬了个凳子过来，认真地坐在杜建国前面。

杜建国说，以前啊，我们跟苏联人打仗的时候做了许多的白袋子。

海云有些困惑，爸爸，苏联在哪里，干嘛和我们打仗？

杜建国挠了挠头，这个嘛，苏联在什么地方啊。那个，反正挺远的，等以后你长大了再告诉你。那个打仗的地方呢，经常下雪，所以我们要做些白袋子装东西，这样，苏联人就看不见了。但是那时候白袋子做得太多了，等到我们打越南的时候，白袋子还没有用完。于是，我们又把白袋子带到了越南。我们在山上打仗，炊事员在山下烧饭，烧好了饭就给我们送到山上来。可是每次炊事员一往山上送饭，越南人的大炮就打过来了。海云，你告诉爸爸，为什么炊事员一送饭，越南人就会打炮，他们是怎么看见的呢？

海云笑了笑，说，他们肯定是有望远镜的，我电视上看见过的。敌人都有望远镜。

杜建国摸了摸海云的头，说，海云还真聪明，不过那次可不是望远镜的缘故。因为我们炊事员背的是白袋子啊，可我们打仗的地方没有下雪，都是绿汪汪的竹林，炊事员一跑，就被敌人看见了。

杜建国讲完故事，便开始打呵欠。

杜建国说，海云，爸爸要去睡午觉了。你自己去玩吧。

海云便顺从地拿着皮筋走到前院。前院一点动静也没有，静悄悄的。海云将皮筋系在柱子上一个人跳了会儿，觉得没劲，便解下皮筋走到菜园子去了。海云将皮筋捏在手里，轻轻甩着。她看见所长家的雪里蕻又长大了许多，站在地里，棵棵都显得精神。

海云坐到桂花树下，将一个洞口上的石头搬开。洞口里装的都是海云的宝贝。有一块像饼一样圆的石头，那是海云在墙角那里翻出来的。有一把掉了几个齿的梳子，还有三块两毛钱，海云把这些钱装在一个透明的雪花膏瓶里，这个瓶子是小罗阿姨给她的。瓶子里还有着雪花膏的香味，每次海云都会将里面的钱取出来，放在鼻子上闻闻。海云喜欢这股香味，小罗阿姨身上就老是有这种味道。

海云将自己的家当整理了一遍，然后又将她们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海云爬上了桂花树。她坐在树枝上看对面的竹林，竹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海云都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了。海云想要是秋天就好了，秋天这里可热闹了。那时桂花黄了，住在派出所周围的那些人就会从围墙外爬进来，踩到桂花树上摘桂花。他们摘了桂花，就用糖酿起来，泡水喝。秀姑也摘桂花，酿糖。秀姑不喜欢那些爬进围墙的人，她觉得他们抢了她的桂花。每次秀姑都会忿忿地说，这些流氓胚，连派出所的东西都敢偷。

海云坐在树上，忽然听到一阵希索作响的声音。声音是从墙角发出来的，海云转头去看，看见黑狗从墙角那里钻了出来。海云一阵兴奋，她迅速的从树上爬下来。

黑狗看见海云，却不急着过来，它抖了抖身子，似乎是打了个寒战。然后它将一条后腿抬起，顺着墙角撒了一泡尿。海云看见黑狗的胯间升起一股热气。海云觉得黑狗撒尿的动作很好看。以前海云总是很羡慕马明，因为马明站着就可以撒尿，自己也学马明站着撒尿，但尿水总是会溅到自己裤子上。现在，黑狗这个撒尿的姿势倒是很聪明，将腿向后抬起来，这样，既可以站着，又不会弄脏自己的裤子。

黑狗撒完尿，朝海云走过来。海云蹲下来，摸了摸黑狗的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海云对黑狗说，你等我一会儿。海云转身往厨房跑。中午，秀姑做了许多肉丸子，还剩下不少。海云拿了两个，然后跑回来将肉丸子在黑狗鼻子上晃了晃，黑狗张嘴要吃，海云却把肉丸藏到了身后，说，这么吃可不行。

海云站起身子，她将肉丸掰碎，拿着一块碎肉对着黑狗晃了晃，然后朝天上一扔。黑狗眼睛盯着那肉丸，双腿用力向后一蹬，跳起来将肉丸吞进了嘴巴。海云便笑，又扔出一块碎肉，黑狗又准确的将肉咬到嘴里。

丸子扔完了，黑狗似乎还没有吃饱，仍伸着鼻子往海云的手上凑。海云将手一摊，说，没有了，真没有了。黑狗又在海云的手掌上舔了舔。海云摸了摸黑狗的脑袋，说，好了，你现在吃饱了，该运动运动了。黑狗眼睛溜溜地看着海云，似乎能听懂海云在说什么。

海云从桂花树后找出块木板来，那木板是她藏着准备做秋千的。海云又找出根绳子系在木板上，海云将绳子套在黑狗的脖子上。

海云说，好了，你跑吧。

黑狗果真往前一冲，海云没坐牢，身子向后一倒，就躺在了地上。海云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你跑那么急做什么，慢些嘛。

海云重新又坐到了木板上，海云用双手死死地拉住绳子。

海云说，跑吧。

10

海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回到厨房，看见秀姑正坐在桌子旁生闷气。秀姑生气的时候，身子会有些颤抖，眼睛是红色的，似乎要从里头冒出血来。海云有些害怕，转身想走出去。

海云，你给我死进来。

海云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站到秀姑面前。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拿我的钱了？

海云摇了摇头。

秀姑说，肯定是你拿走了，我上午口袋里还有五元钱的，怎么现在就没了？我放在房间里，只有你和美云在。你没拿，难不成是美云拿的。

海云辩解说，我真的没有拿。

秀姑说，你把衣服脱下来。

海云乖乖的将衣服脱下来，递给秀姑。秀姑将海云的衣服翻了翻，结果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了一元钱。海云看见秀姑似乎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秀姑说，还说不是你偷的，你口袋里的钱哪里来的？

海云一下子愣住了，她实在是想不起来，口袋里怎么会有一元钱。秀姑一把揪过海云的耳朵。

你不说是吧，啊，你现在都学会撒谎了，是吧？

海云觉得耳朵又开始发烫了，她开始努力想这一元钱是哪里来的。

钱是爸爸给我的。

秀姑一愣，爸爸给你的，他为什么给你钱？

海云说，爸爸让我不要说。

秀姑怪异地看着海云，松开了手，说吧，你爸爸的事，有什么不能跟妈妈说的？没事，你说好了。

海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说，那我说了，你可不要怪我。

秀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我怪你做什么？

海云说，小罗阿姨的屁股上长了癣，爸爸经常帮她揉。爸爸做好事，他做好事不留名。他给我一块钱，让我也不要说。

海云看见秀姑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些奇怪的神情，但她马上恢复了平静。秀姑摸了摸海云的脑袋，说，海云，爸爸做好事是应该的，这样的事情，妈妈怎么会怪他呢，好了，你去玩吧。

海云一个人走到了菜园子里，她爬上了桂花树。黑狗今天又没来，海云觉得有些无聊，她想做些什么事，但又觉得无事可做。海云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她将两只手张开来，站在树杈上。海云真想有一双翅膀。自己怎么就不能像马明一样，长出一双翅膀呢？

海云坐在树杈上，胡乱想着。忽然她看见妈妈秀姑在对面的山上出现了。秀姑像狗一样趴着，似乎是两只脚不够用，将手也伏在了地面上，飞快的往山顶跑去。

秀姑跑到山上去做什么？

不多会儿，海云看见小罗阿姨飞快的从山上跑了下来，小罗阿姨显得很匆忙，衣服的扣子都没扣好。

海云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海云迅速的从树上爬下来，跑到院子里。她没看见小罗阿姨，此时，妈妈秀姑正好从派出所的大门口走进来，秀姑不知从那里捡来一根小木棍，棍子上顶着一条红色的内裤。秀姑很得意，就像电影里扛着红缨枪的小英雄潘冬子。

过了一会儿，爸爸杜建国也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他看见秀姑，皱了皱眉，冲上去要夺她手中的小木棍。秀姑一闪身，杜建国晃了一下，扑了个空。他恶狠狠地瞪了秀姑一眼，没再动手，只是转身到楼上去了。

小马叔叔他们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便从办公室探出头，津津有味地看着秀姑的表演。人多了，秀姑似乎更加得意了，她举着小木棍，顶着那条红色的内裤，在院子里迈起了八字步。

后来所长也赶过来了，他用力敲了敲办公室的玻璃。小马他们便赶紧将头缩了回去。所长走过来跟秀姑说，秀姑，赶紧收起来，大家还要工作呢，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

秀姑白了所长一眼，哼，谁知道像什么样子。

她走到院子当中，将竹竿一抖，红色的短裤便掉在了院子中间。秀姑朝上面吐了口唾沫，又抬腿踩了几脚。这才转身扬长而去。

所长看着那条红内裤，觉得有些刺眼。想伸手去捡，又不好意思去捡。他扭过头，看见了小马。

哎，小马，你过来，把这东西拿去扔了。

小马有些不乐意，嘴巴嘟嘟囔囔的。虽然不乐意，但也没办法，终归还是将短裤像拎死老鼠一样，扔到墙外头去了。

院子里重又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海云想了想，什么也没想明白，她就拿着皮筋走到大红柱子那里，她将皮筋套在两根柱子上。海云开始跳绳。跳了一会儿，海云觉得没劲，便收了绳子回房间。

海云看见爸爸杜建国在房间里。他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海云将橡皮筋放到桌子上，走到杜建国旁边。

爸爸，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杜建国有些奇怪地看了海云一眼，又将眼睛盯到天花板上。

杜建国说，海云，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没有？

海云想了想，说，我特别想长出一双翅膀，这样，我就可以到处飞了。

杜建国摸了摸海云的脑袋，说，海云，你知道吗？爸爸最想的事情就是睡觉。以前打仗的时候，爸爸总是睡不够，有时眼睛刚闭上，部队就又要转移了，所以那时，爸爸就开始练习睡觉。那时候爸爸走路的时候也能睡得着。

海云嘎嘎笑了起来。

杜建国疑惑地看着海云，你不相信？

海云说，我相信的，有时妈妈拧我耳朵的时候，我会疼。所以平时我也拧自己耳朵。经常练习拧耳朵，以后就不会疼了。

杜建国看着海云，眼睛似乎忽然湿润了。他扭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

好了海云，你出去玩吧，爸爸现在想睡觉了。

海云点了点头，就走到门外去了。海云将门关上，趴在门缝上往里看。海云看见爸爸躺了一会儿，就从床上坐起来，站到了大衣镜前面。爸爸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从腰里拔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爸爸用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海云从大衣镜里看见爸爸神情很严肃，似乎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爸爸盯了镜子一会儿，忽然手中的枪一抖动。爸爸在嘴里念了一声，“啪”，随后，他就咧开嘴笑了。

海云趴在门上，也笑了。

9

海云坐在木板上，黑狗呵哧呵哧地拉着木板往前跑。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黑狗现在已经能够拉着海云在院子里四处走了。海云坐在木板上，只要抖抖栓在黑狗身上的绳子，黑狗就会跑起来，只要拉紧了，黑狗就会停下了。海云想，要是马明和巧云看见自己居然能让黑狗做自己的车夫，他们肯定会嫉妒死的。

黑狗跑了一会儿，显得有些累了。海云便拉了拉绳子，示意它停下来。黑狗便停下来，伸出长长的舌头，大声喘气。海云将绳子从黑狗身上解了下来。她摸了摸黑狗的脑袋，像一休哥一样说，休息，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吃的东西。说完，海云转身就往厨房跑。

海云跑到厨房，捏了个饭团。跑回菜园子的时候，发现黑狗却不见了。海云有些纳闷，转着头四处看。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黑狗呜呜的叫声。那声音似乎是从墙角那儿传来的。海云拿着饭团走过去，看见黑狗从墙角的洞口钻了出来。海云将饭团递到黑狗嘴边，黑狗一口便吞进了嘴。黑狗吃下了饭团，转过身，又钻进洞里去了。海云不知道黑狗在搞什么名堂，她俯下身子，往洞口里看。黑狗又从洞口探出头来，冲着海云呜呜的叫，海云不知道它在叫什么。她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便有些生气。

海云说，我走了，不知道你搞什么。

海云转身要走，黑狗便跑过来，咬海云的裤脚。

海云急了，说，你不要咬我裤脚，咬破了，我妈要打的。

黑狗听海云一说，便将嘴巴松开，扭身又往洞口里钻。海云觉得有些怪异，她又伏下身子，往洞口里瞧。她看见黑狗蹲在洞口的另一面，正热切地看着自己。海云忽然明白了，原来黑狗是让自己也钻到这洞里面去呢。

海云站起身来，她可是不敢到外面去。爸爸跟自己说过，不准到外面去。海云知道，爸爸怕自己吃亏。爸爸说了，外面的坏人很多，派出所抓也抓不完。自己可不能不听爸爸的话。可海云又想去外面瞧瞧。海云早就想着去外面瞧瞧的。美云平时老跟自己说外面的事。她说哪儿哪儿的水果糖最好吃，哪儿哪儿的贴纸最好看。每次都说得海云心痒。有时，海云也会求着美云带自己出去玩。可美云却说，你太傻了，傻子出门会被拐子拐走的。要带，你让爸爸带你出去，我可不敢。

海云站在墙里面，黑狗就在墙外不停地叫着，似乎是召唤海云出去。海云有些心动了，她又伏下身子，朝外面看了看。平时自己不敢出大门，是怕被爸爸知道。如果自己从这里出去，爸爸就不会知道了。再说了，有黑狗领着自己呢。

海云心思动摇了，黑狗似乎也感觉到了海云的心思，在墙那边叫得更欢了。海云手脚伏在地上，有些胆怯，又有些渴望。外面究竟是怎么一回子模样啊，是像爸爸说得那样可怕，还是像美云说的那样好玩啊。海云心里犹豫着，可两只手却像自己长了脑袋，不停海云使唤了。它们慢慢地向洞口移了过去。

海云的脑袋探进了洞里，觉得四周一下子黑了许多。有什么东西硌着了自己的手掌，生疼生疼的。海云觉得自己心跳的好快，扑通扑通的，似乎要跑出来了一般。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她的头触到了洞口另一端的杂草，紧接着，海云感觉眼前忽然亮了许多。海云抬起头，阳光显得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重新张开眼睛。她看见黑狗正蹲在自己面前，咧着嘴，伸着舌头，正呼哧呼哧地冒着热汽呢。

黑狗见海云出来了，显得很高兴，围着海云的身子，不停地绕着圈。海云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土，站起身来。她有些紧张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世界。她看见自己站着的是一条圆石子路。眼前有一排房子，石头垒的。海云不敢多呆，她怕有人看见自己。她看看石子路，两头都是通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往那边去。海云又慌张了起来，忽然想扭头钻回洞里去。这时，黑狗却跳起来，一口咬住了海云的袖子，拉着海云往路的一头跑去。

海云弯着腰跟着黑狗跑了一阵。跑了一会儿，黑狗将海云的袖子松开了，海云停下身子，忽然感到前面的道路有些熟悉。海云看见一条小溪，对面是山，山上还有竹林。海云突然想起来，这就是自己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地方。海云有些欣喜，原来这里和她在院子里看到的是一模一样的。

黑狗带着海云转了个弯，继续往前面走。走了一阵，海云忽然听见前面吵闹了起来。海云不知道前面是个什么地方，一下子出现了很多的人。肩膀挤肩膀，腿蹭腿的，这些人一边慢吞吞地走，一边朝周围不停的打量。海云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了，她觉得有些紧张。有人蹲在路边卖菜，还有人支开一张案板，油腻腻的案面上放着各种形状的猪肉。海云和黑狗挤在人群中，闻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海云觉得很神奇，她在派出所里可从来没闻到过这么好闻的味道。走了一阵，海云看见街边有一个理发馆，外面的玻璃窗上贴着几张头发卷卷的男人的大照片。透过玻璃窗，海云看见几个女人正坐在椅子上，头上套着一个马桶一样的东西。海云知道她们是在烫头发，她在电视里看见过。小罗阿姨的头发肯定就是从那个马桶一样的东西里烫出来的。海云想，回去后一定要跟小罗阿姨说说这个事情。

想到小罗阿姨，海云忽然觉得有些伤感。小罗阿姨已经回老家去了，听说她身体不大好，请了假。海云不知道小罗阿姨的身体有没有好起来，她有些想念小罗阿姨，她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

海云挤在人群中走了一阵，在一个布店门口，她停住了脚步。海云有些慌张，因为她看见了秀姑，她正在这家店里买布。海云看见秀姑的手扯着一块布角，正在讨价还价。她赶紧转过身，往来的方向走回去。过了一会儿，黑狗也跟上来了。海云挤过了人群，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回去。她觉得心跳得厉害。她可不愿意让秀姑看见，要是秀姑看见自己在街上荡，非把自己的耳朵拧下来不可。

海云慢慢的往回走，虽然在街上呆了没多少时间，但海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她从来没想到外面是这个样子的。海云想要是美云看见自己在街上，那她肯定下巴都要吃惊地掉在地上了。

海云和黑狗走了一阵，走到了溪边那个竹林的入口。海云忽然很想到山上去看看，从来都是自己坐在院子里看这个竹林，还没从竹林看过自己的院子呢。

海云便转身往竹林上走。走了一阵，海云扭头去看派出所，但只看到围墙和桂花树的树冠，看不清别的什么东西。海云又转身往山上走了一段，站到了美云和马明扔石头的那块裸露的岩石上。海云忽然被眼前的一切给惊呆了。从这里看过去，派出所和整个镇子都被她看见了。她看见了派出所的院子里，小马正坐在竹藤椅子上看报纸，小马看上去就像一张照片一样大小。她又看见了桂花树，桂花树就像一棵大白菜一样，海云想起自己居然能够坐在大白菜的菜叶子上，她就忍不住要笑。

朝更远的地方看去，海云看见了整个镇子的样子。海云看见那些房子就像是火柴盒一样大。海云怀疑，人们怎么住的进那么小的房子呢？

海云很兴奋，她终于看见了一直都没看见过的东西。海云站在山顶上，她冲着派出所开始大声叫起来，美云，马明，小马叔叔。她一个一个的叫。但他们都听不见她的声音。海云想要是他们看见自己在山上，那他们一定会被吓坏的。

海云喊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她躺在了岩石上，岩石被太阳烘烤得暖烘烘的，海云觉得很舒服。海云真希望就在这块石头上一直躺下去，她不希望见到秀姑，不希望见到美云，她不希望见到很多很多的人，她就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海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黑狗在旁边用嘴在拱她，海云睁开眼睛，看见黑狗的嘴巴上叼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海云拿过来一看，居然是一枚金戒指。海云将戒指拿起来，对着太阳光。她眯起眼睛，看见太阳柔和的金色的光线从戒指的圈套里一条又一条地掉落下来。

海云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她想自己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11

海云坐在房子里，她想了一些事情。这阵子，她脑子里的想法似乎越来越多，都装不下来了。海云不知道这些想法来自哪里，有些事情她似乎懂，有些事情她似乎又不懂。海云觉得有些累。

过了一会儿，美云也从门口走了进来。美云一边走，一边用手不停地抓着头发。美云显得很苦恼，她头上的虱子似乎越来越多了。美云说虱子是海云传给她的。海云觉得美云冤枉自己了，自己头发又不痒，美云的虱子怎么可能是从自己这里传过去的呢？

美云坐在窗边的写字台前，将头低下。海云拿过篦子给美云梳头。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海云小心翼翼的将虱子从美云头上一只一只地梳到白纸上。海云看见那些虱子就像黑芝麻一样，掉在白纸上，翻过身，便往前慢慢地爬动起来。海云伸手，用大拇指的指甲盖将虱子磕碎，她听见啪的一声响，白纸上就多出一个血点。

海云一边帮美云梳虱子，一边往窗口望出去。从这里可以看见派出所的大院，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现在房顶、院子里，都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海云喜欢下雪，她喜欢脚踩在雪上发出让自己牙齿发麻的吱嘎声。海云想，待会儿自己要到后院看看黑狗在不在，自己要带着黑狗跑到对面的山顶去。海云想，从那里看过来，雪后的派出所一定会很好看。

海云正想着，黑狗竟然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出现在了前院。它低着头，踩着梅花般的脚印慢吞吞地走，一边走，一边还用鼻子在地上不停地嗅着。海云想黑狗大概是饿了，下了雪，它就没地方找吃的东西了。海云想自己给美云梳完头，就去厨房拿些吃的给黑狗。

海云正想着，看见小马叔叔和小胡叔叔悄悄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了。他们笑眯眯地看着黑狗，小马叔叔冲小胡叔叔做了一个手势，小胡叔叔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大门边，将大门给关上了。

这时，海云看见小马叔叔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海云忽然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她感到自己的喉咙噎住，几乎窒息了。海云右手举着篦子，左手使劲地摸着自己的喉咙。

小马叔叔将枪对准了黑狗的脑袋，慢慢扣动了手枪的扳手，海云看见一颗金黄色的子弹从黑乎乎的枪口缓缓地爬了出来，它在枪口朝着四周张望了一阵，忽然迅速窜出，钻入了黑狗的脑袋。海云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黑狗的脑袋瞬时就象莲一般地绽开了一朵血花。黑狗倒在了雪地上，它不停地抽动着自己的四条腿，血在它身下就象日落时的光芒一样洋溢了开来。

海云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她觉得自己的气堵在那里，难受极了。这时，小胡叔叔不知从那里拿来了一根棍子，冲着狗的脑袋用力地砸下去。黑狗呜呜叫了几声，吐出几口血沫，便再也不发出任何声响了。

海云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被她咽了下去。海云扭过头，继续帮美云捉虱子。

帮美云捉完虱子，海云转身往楼下走。她走到院子里，看见那条黑狗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滩血迹。像有人刚刚撒过一泡尿，上面还散发着阵阵热气。

海云转过弯，往厨房走。她看见小马和小胡正在食堂的门口给黑狗剥皮地上都是模糊的血迹。海云看见黑狗的皮已经被剥了一半，冒着热气的粉色的狗肉看上去十分光滑柔软。

小马看见海云，说，海云，想吃狗肉吗，可香了。

海云没说话，木木地走到自己厨房的门口，坐在门槛上，看着小马和小胡剥狗皮。

狗皮剥好了，扔在角落里，小马叔叔和小胡叔叔就走到厨房里做狗肉去了。海云从门槛上站起身来，她走到角落里将狗皮捡了起来。狗皮有些沉，热乎乎的。海云用两只手艰难地拎着它，往菜园里走去。

海云费力地爬上桂花树，她将狗皮挂在了树枝上。海云骑在树枝上，看着还在不停滴血的狗皮。风一吹，狗皮便不停地摇晃，黑毛也随风飘动着。看着迎风而动的狗皮，海云忽然觉得很伤心，她低下头，开始哭泣起来。

12

海云将橡皮筋绑在大红柱子上，开始跳绳。

一二三，打台湾，四五六，打美国，七八九，中国人民好身手。

海云跳了一阵，觉得有些无聊。她趴到爸爸办公室的窗口，看见爸爸正坐在窗玻璃前，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小罗阿姨坐得很远，她灵巧地舞动着手中的两根毛线针，正在编织杂志里最新的毛衣款式。

海云转过身，打了个呵欠。她将绳子收起来，绕着大红柱子转了几圈，然后转身往派出所的大门口走去。走到大门口，海云认真地看门边墙上的几个红色大字。海云不识字，但这几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的，海云觉得很好看。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海云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她扭头朝着大口外看了看。外面是一条小石子路，路的一边是一堵墙，海云知道墙的那边是一家工厂，这工厂是生产橡胶雨鞋的，爸爸跟自己说过。海云忽然很想走出大门，看看那些五颜六色的橡胶雨鞋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海云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往大门口走了过去。

海云，海云，你在做什么？

海云扭过头，看见爸爸杜建国正迅速的从办公室跑了出来。杜建国快步走到海云身边，一把拉住了海云的胳膊。

海云，你可不能走到外面去，你可真不听话。你知不知道这外面的人有多坏，你要是被他们拐走了，可怎么办好？

爸爸站在海云面前显得很焦急。海云看看爸爸，又扭头看了看大门口那道水泥墙，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海云想，要是爸爸知道自己走出过这个院子，真不知道他会惊讶成什么样子呢。

年2月3日夜于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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