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儿（局部）
◎鬼鱼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金刚经》
——子——
颤栗的绿色被残暴的秋收砍死之后，土地迅速干瘪起来。丧失了植物的抵御，风从远方刮进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村庄只能无力干咳。咳嗽由风任意牵扯，在默不作声的街道内脏里晕头转向。不久，玄色开始洗劫茂密的黄昏，乌鸦归巢，月亮出洞，肆无忌惮的风来不及挣扎，逆着河流仓皇而逃。就在这一晚，那头身形怪异的牛横空出世，踏入飞镰镇境内，一路向西，翻着巨大的跟头，来到无涯河的南岸夜宿。
那时的无涯河南岸一片妖娆，成千上万枝罂粟在晚风的无尽颠簸下，争先剥开身体。撩逗神经的气味，在寂静中，迅速蹿满了整个河道。河道时有巡船经过，东来无声，西往也无声，帐子里烛光幽升，人影绰约。不久，夜渐凉，风渐闭，寒气上升，白雾弥漫，巡船停止了游弋。1小心翼翼藏匿于北岸的曼陀罗丛中，不敢擅动。半夜，雾越聚越浓，河中已不见船只往来，虫不鸣，鸟不叫，河之南北遽然陷入幽灵界般死寂。当月亮移至中天时，一滴寒露从曼陀罗上无声跌落1的脸颊，他禁不住颤了一下才发现，通臂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眼前的诡异景象让1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罂粟、怪牛、鬼船、河雾、曼陀罗，当这些贸然的物象如丝线般在1的脑子里缠绕打转时，他不受控制地将记忆推向了两个时辰以前。
两个时辰以前，太镜山北突然狂风骤起，大雨如注，雷鸣电闪后，一只巨大的怪物腾空而起，猛然出现在1的眼眶里。当时的1正在药田薅草，尚不及惊诧，那怪物便刮风一样，翻着巨大的跟头，刷刷落在一片葳蕤的鹤虱当中。1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吓，呆在药田里，动也不敢，喘也不敢，两只眼睛直愣愣看着怪物闻了一下嘴边的鹤虱后，喷出似乎是很嫌弃的凛冽响鼻。
（1接手打理这片鹤虱已有数年，三四月间翻土，八九月间收籽，暴晒，碾粉，制丸，专治幼儿蛔虫及妇女阴痒。鹤虱周围药田，各有其名，川乌、芫花、甘遂、大戟，藜芦、狼毒等，眼及之处，均是药草。药田均属祖传，每家一块，后人都守着做独家买卖。因了祖传制药秘笈，即便有人得了别家药草，也调不出有效良药。这里的药草，均属一等一的毒药。比如鹤虱，它固然治幼儿蛔虫、妇人阴痒，但更为重要的用途是，量大做毒，使人神经紊乱，先兴奋，后抑制，癫狂七百七十七次后，七窍流血，力竭而死。再比如川乌，它可祛风除湿，温经止痛，但也可致流涎、呕吐、腹泻、口唇舌及四肢发麻，手足搐搦，神志不清，最后使人大小便失禁，死在自己排泄的一堆恶臭之中。尽管如此，这里的人世代依然笃信一个传言：太镜山北曾是神农及其后人炼药之地，这里的山民自然属于神农后人一支，历代以来，隐居山北，替先人看守药田。）
莫非这怪物通晓药理？1正疑惑到，便看见它警觉抬起头，侦查四周。1就是那个时候才注意到，怪物长着四蹄双角，身长三十尺，身高一丈余，眼如编钟，尾似钢鞭，通身雪白，模样好似一只巨大无比的牛。这巨大的不明生物立即使1不禁发出轻微的惊叹——那几乎是只有1才能察觉到的声音，但立刻招致了怪牛的注意。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几秒，就在那片旺盛的鹤虱中，牛注视着1,1也注视着牛，互相并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想要干什么，甚至同时保持了高度一致的警惕状，但在接下来的瞬间，画面就陡然变成牛在前面翻跟头遁走，1紧随其后对其追逐不舍了。
越往山外走，土地越干瘪。没有庄稼阻挠，牛翻跟头越发威猛庄严，仿佛竞技。1累得气喘吁吁，急切想分享这奇观，可在追逐的路上居然没碰到一个活物，哪怕只野狗呢。追到无涯河，牛不再翻跟头，它前蹄趟过河闻闻罂粟，咀嚼几口，似乎喜欢，后蹄跟过去，欢快地翻了个跟头，就隐身不见了。
——丑——
现藏飞镰书院刊刻于光绪三十二年（年）由飞镰山人所著的《飞镰考索前集》记载“太虚横陈飞镰，其首曰太镜山。其阴多异兽，多大蛇，多怪鸟，有草焉，皆毒，传为炎居炼药之地，大凶，人不可近。其阳有水，名曰无涯，西流注于黄河。”
民国二十年（年），飞镰镇大户白家曾出资私修镇志，镇志有言“飞镰镇始建于清道光十一年(公元年)，因形似镰刀而得名。此前无考。……太虚山脉东西向横陈全境，太镜山峰乃其首，处于镰柄与镰刃交界……无涯河依山南东西逆流，视为不祥。山北丛莽，居无人，毒物猛兽之乐园。”
以上两段文献，对飞镰镇的山水草木及动物记载，虽都是寥寥几语，但却均指出山北凶险。至于凶险到什么程度？又有何案例可证明？没讲。但在一九八九年，军事谊文出版社出版了《当代奇闻录》上下两册，收录当代奇闻例，该书不吝笔墨，就太镜山的几则逸闻作了大篇幅讲述，完整内容如下：
年，飞镰镇出现史无前例的蝗灾，蝗虫白天群出各地啃噬植物，夜间则群回太镜山北栖息。数日后，飞镰镇境内绿色绝迹，蝗虫开始攻击家畜，先是较弱小的鸡鸭鹅，后为猪羊狗，最后则是驴马骡。蝗虫所困之物，分秒间只剩森森白骨。当鸡鸭鹅猪羊狗驴马骡悉数被啃噬一段时间后，蝗虫开始食人。烟熏，火烧，水淹，祈神，做法，跳巫，皆不可破蝗灾。奇怪的是，蝗虫从未攻击过镇上的牛，无论黄牛、黑牛、花牛、奶牛还是肉牛。最后，人杀牛取血以泼之，蝗虫方退。据不完全统计，年，共有只鸡，只鸭，只鹅，头猪，只羊，50只狗，20头驴，45匹马，15头骡，80—人毙命于蝗灾。而退蝗虫，则杀光了飞镰镇境内全部的牛，数量约为0头。而更为诡异的是，捕捉到的蝗虫，全部长着清晰的牛头。
年8月24日，太虚山脉太镜山上空突现真龙，一黑一白，做打斗状。霎时间雷鸣电闪，地动山摇，河水暴涨。两条龙互相撕咬、怒吼，声巨如群牛。约半小时后，黑龙被白龙抓破肚子，坠落山北。白龙则体力不支，坠落河边，奄奄一息。有近距离目击者说，白龙约长15米，头部左右方各生树枝状大犄角，脊骨宽约10厘米，有肋骨无数附于脊骨两侧为，每根约长半米，尾部分叉，带刺，喷白汁，有爪，趾甲弯曲似鹫喙，伤口有大量蓝色液体流出。白龙通身雪白，唯面相玄色，獠牙翕动，状如牛头，极为可怖。该地乡里有博学者认为，古书记载此地北山诸物凶煞，不祥，遂纠集众人手拿铁器，欲将白龙斩杀。白龙虽负伤，仍力壮，摆尾将近身之人一概扫至数十米高空坠落，肝脑涂地，血流成河。而后，白龙嘶吼震天，伏地拍爪扭身而飞至空中不见。太镜山袭龙事件致人伤亡逾十，涉事者曾被当地军方秘密组织进北山寻黑龙。寻龙队伍一干几十人，在北山遭遇凶险，死者逾大半，生者均精神失常。曾有好事者研究，年8月24日为农历七月十五，俗称中元节，妖怪出没，百鬼夜行。更有好事者言，年8月8日，辽宁营口也曾出现坠龙事件，见诸报端，影响巨大，二者冥冥中定有关联。
年，运动如日中天。太镜山一带小兵对当地饱学之士展开了惨绝人寰的批斗，时有七八十岁的老人，被以“封建余孽”、“前朝走狗”之名，揪出来。在运动中，小兵动用了令人发指的酷刑，老人们不堪凌辱，选择自尽者不计其数，有跳河，有跳崖，有服毒，有撞墙，有割腕，有上吊。一时间，太镜山老人俱为惊弓之鸟，日夜惶恐，因惊吓过度而猝死者诸多。当时，由于太镜山一带“老人自杀”事件甚为敏感，很快引起了上级部门注意。但对此事的处理意见，当地上级部门内部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立即停止对前朝饱学之士的批斗行为，而另一派则认为运动到了最关键时刻，绝不能对敌人放松警惕，施以同情，两派皆态度强硬，均不让步。就在此时，一夜之间，涉事剩余的12位老人，全部被斩去头颅，只剩尸身，有目击者称，凶手是一个提着鬼头刀的影子。警察查了数月也没查出什么眉目，再后来，这件案子就不了了之了。年，族人迁坟，打开棺椁，发现当年被砍去头颅的老人脖颈处，竟然长着一只牛头。牛头肉质新鲜，毛发柔顺，仿佛活着一般。族人以为恶作剧，没仔细追究。年，别家又迁坟，打开棺椁，脖颈处还是长着一只新鲜牛头。恐慌之下，12家聚在一起商量后，打开棺椁发现，当年所有被被砍去头颅老人的勃颈处，均长着一副牛头。不久，有关部门迅速插手此事，老人尸体及神秘牛头被秘密带走，去向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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