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我们用了近四周的时间复习教材内容。盘点一下这个复习过程，内心愤怒且无奈。
为了能应付期末考试出现的“按课文内容填空“，我们用了整整三周的时间反复默写规定背诵的课文段落。因为，以往我们班被扣分最多的就是这道题。错一个字扣一分，错一个标点符号也可能不见了一分。这次，孩子们的耐力增强了，我想，我们不能再冤枉地丢这个分，于是，把整本教材里的背诵段落全给列出来，并打印给了孩子们。
四上语文要求背诵内容
第一单元
《观潮》第3、4段《鸟的天堂》第7、8段
第二单元
背诵古诗两首默写《题西林壁》《爬山虎的脚》全文
第四单元
《白鹅》第3、4段《猫》最后一段
第五单元
《颐和园》第4段
第六单元
《古诗两首》
第七单元
《那片绿绿的爬山虎》第7、8、9段
第八单元
《飞向蓝天的恐龙》第1段
按照这个篇目，背诵是没有问题的。糟糕的是，要默写得一字不差就要了命。三个多星期的训练，还是有很多孩子达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确。其实，有些段落我们在讲课时就已经反复默写了不下两遍了，可是，到了期末又默不过关了，就连那些很优秀的学生也会丢三落四。不是明明背诵得很熟练吗？怎么变成用笔来默写就总不能一模一样呢？比如《飞向蓝天的恐龙》第一段：
说到恐龙，人们往往想到------的霸王龙或者--------、迟钝的马门溪龙-------谈起鸟类，我们头脑中------------的鸽子或者---------孔雀。二者似乎--------------，相近年来发现的大量化石显示-----------在中生代时期，恐龙的一支经过---------的演化，最终----------鸟儿。
我的娘啊，单单是“我们头脑中自然会浮现轻灵的鸽子”这句话就练了不下十遍，还是不能全班都完全模板型默写出来。孩子们会写成“我们头脑中自然会浮现出轻灵的鸽子”、“我们头脑中自然浮现轻灵的鸽子”、“我们头脑中自然会出现轻盈的鸽子”……总会错一个字；这段话的最后一句“最终变成了凌空翱翔的鸟儿”，好多次下来，还是有孩子把“变成了”写成“变成”，以至于我们只能采取愚人政策，但凡课文中出现“了”“而”“的”“地”“得”之类的字眼，全都用红笔标注。
然而，尽管标注了，讲评了，反复练习了，孩子们还是会把“明亮地照耀着我们的眼睛”写成“明亮的”，把“那些叶子绿得那么新鲜”“在墙上铺得那么均匀”“好看得很”“大地都被震得颤动起来”……中的“得”写成“地”或“的”。你要问为什么这里改用“得”，孩子们都能说“因为后面跟着表‘程度’‘状态’的形容词，是表‘怎么样的’词句，所以用‘得’”，可是为什么一写就错呢？我跟孩子们说：要知道，错一个字你就不见了一分。你的试卷上出现5处这样的“牛粪”似错误，你就不见了5分啦。孩子们一脸无辜加无奈。每次见到孩子们这样的神情，我都觉得自己是罪人！
为了应对这个按课文内容填空，我们耗费了一学期近六分之一的时间，不敢复习诵读内容；为了应对看拼音写词语，能尽量不出错，我们一遍遍地练写词语生字，不敢从容地阅读课外书。许多孩子开始满口怨言，叫苦连天。其实，我知道这并不是形体上的苦役，我们的量并不算大，都能根据时间完成。是心灵上的折磨，因为即便是做再多这样的题目，都不能是孩子获得成长的快乐，没有获得经由劳动而愉悦的体验，这就是刑罚。有一天，看孩子们实在可怜，我就狠下心来，把《西游记》的第一回打印出来，投影在屏幕上，根据前一次模拟题中有一道写小动物的作文题，让孩子们来欣赏写动物的大专及吴承恩笔下的“猴子”们，当孩子们读完“第一回，灵根孕育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这几个字时，我跟孩子们说：来看看吴大师是怎么写动物朋友的——
……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一朝天气炎热，与群猴避暑，都在松阴之下顽耍。你看他一个个——
跳树攀枝，采花觅果；抛弹子，邷么儿，跑沙窝，砌宝塔；赶蜻蜓，扑叭蜡；参老天，拜菩萨；扯葛藤，编草帓；捉虱子，咬又掐；理毛衣，剔指甲。挨的挨，擦的擦；推的推，压的压；扯的扯，拉的拉，青松林下任他顽，绿水涧边随洗濯……
孩子们读到这里，马上有几个男生模仿那猴性，各种怪相顿生。
我们把这段话反复读了好几遍，孩子们也不见腻烦，都说写得好。再让他们拿出课本来读《那片绿绿的爬山虎》，全班马上一片唏嘘声。
我跟孩子们说，我也不喜欢这样无聊的复习。可是，我们要考试。我安慰他们：“你们还算好了，一个学期也就这两周才来做点试卷，要是按照常规，你们每天都得把课文弄得精熟不可。你知道你们的平行班很多同学默写课文是零错误吗？”几个调皮的孩子马上不屑地挤眉弄眼，阴阳怪气地说：“谁稀罕呀！叫他们来跟我们比试一下背诵《离骚》，背诵《老子》，背诵《论语》吧！”
我趁机抓住这个时机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一番：“会背诵几篇文章有什么了不起？你有本事，把背诵过的内容都默写出来试试！”
其实，这不是为难他们。以前的考试，也会考默写的。只是，不会考《飞向蓝天的恐龙》这样的课文默写。默写出来的，都是值得一辈子铭刻心骨的文字。那是经典文字，对一个字少一个字可能真的会语义全不同。不像今天，“自然浮现出”和“自然会浮现出”其实并无差别。可是，我们要用这种根本不能衡量一个人真实水平的试卷来评价学生，其结果就是自欺欺人。真实的情况是，我们目前考察学生的绝大部分试卷根本不能作为考核一个孩子的标准。比如，很多阅读题，你会发现没有任何价值，既不能考察学生的阅读兴趣，也不能以此提升学生的阅读能力。来看看这种小学中年段的阅读题——
猫的性格实在有些古怪。说它老实吧，它的确有时候很乖。它会找个暖和的地方，成天睡大觉，无忧无虑，什么事也不过问。可是，它决定要出去玩玩，就会出走一天一夜，（）谁怎么呼唤，它（）不肯回来。说它贪玩吧，的确是呀，要不怎么会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它听到老鼠的一点响动，又是多么尽职。它屏息凝视，一连就是几个钟头，（）把老鼠等出来（）！
1、在括号里填上合适的关联词。（4分）
2、这段话是围绕哪句话写的，用“”划出来。（2分）
3、对文中划“”的句子的正确理解是（）。（2分）
A责备猫贪玩，作者很生气。
B表面上是责备的话，实际却流露出作者对猫的喜爱之情。
4、请仔细读画横线的句子，自己仿写一句。（2分）
——————————————————（2分）
这个阅读片段完成后，结果是班上优差比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尤其是最后一题，很多学生会这样写：“说它干净吧，的确是呀，要不怎么会一天到晚老洗手呢？”“说它爱漂亮吧，的确是呀，要不怎么一天到晚老照镜子臭美呢？”
这样的考试，有意义吗？从哪个角度能体现出教者的风骨？从哪个层面能考察出学者的真实水平？
正在敲这段文字时，期末考试结束了。一个学生跑出考场就问：“老师，‘任性’的反义词我写成‘谦虚’，行不行啊？”另一个孩子说：“不对，是‘听话’！”还有一个孩子说：“糟糕，我写成‘乖巧’了。”呵呵，好玩啊！我在想，考这些东西是为什么？
以前，有一位教研员做过一次调查，发现早几年凡考卷必有修改病句的题目，结果，好玩吧，经过严格的修改病句训练后，学生写病句的能力大大提高了。后来这位教研员严令：但凡考卷中出现修改病句的题目一律作废。没多久，再调研，发现学生的作文里极少出现病句情况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我们之所以把语文弄得这么面目全非，让学生深恶痛绝，就是我们给学生强化了语文的“琐碎”“复杂”“逻辑混乱”以及“毫无意义”的训练。
语文学习是需要“无为”的智慧的。我们在三年级要求孩子掌握“的”“地”“得”的用法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见得有效果。可是，到四年级，你多读读带着些字的句子，他猛然间领悟了，会用了。就算到了六年级用错这几个字又怎么样？能证明孩子的语文素养有问题吗？你去读读鲁迅那个时代的文豪们的书，有几个用对了“的、地、得”的？四年级写错几个字，就证明一辈子语文能力弱啦？如果一个孩子阅读量提高了，有足够的阅读兴趣了，情志被颐养得丰满了，你担心他的语文素养吗？
我的一位弟子问我：“师父，您说说，我们所有的语文老师其实都知道这样的考试没意义，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来考学生呢？”
我说：“这样的考试虽然从来不是基于学生发展的角度来命题的，比如阅读题，仔细分析，有谁会按这种考题来进行阅读？这种“研读”方式其实是为了培养学生的厌读情怀！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考试呢？除了最简单之外，还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我们的老师就是这样考我们的，我们也就这样来考学生；第二，是目前根本没人相信有更好的评价标准，敢于尝试另外的考核方式。”
学生悲哀着我们的悲哀，我们乐此不倦地固执着我们的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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