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刀我的乡村记忆

《清河》微刊 .10-

我的乡村记忆

文一刀

1

端午节时,吃了顿家乡的紫皮蒜台。一个月后,又吃了几颗家乡的西葫芦。很道地的香味,跟小时候在村上吃过的味道极为相似,在塑料大棚蔬菜处处白的今天,能吃点阳光雨露纯自然的东西,算是很奢侈的事了。你想,阳光照耀绿叶的光合作用,与阳光射过塑料膜的光谱、光合作用一样吗?表弟说,“咱自家种的,不打农药不上化肥,就是没地了,水也黑的不行了,如果水能像从前,更好吃。”这使得我又梦了几次外婆家的庭院、板桥和楼阁洞一带。

人啊!对曾养育自己乡村的情感,犹如基督徒婚礼上的证婚词:“无论环境变化、疾病健康、贫穷福贵,都爱惜她、尊重她、保护她,直至终生。”

人啊!对曾养育自己乡村的记忆,正如模糊的梦境:无论焦虑快乐、思维摇摆、深睡失眠,那街市宅院、河川田野、灰暗色彩,推拉摇移、跟甩旋晃、定格特写,场景常烙印着童年。

这种情感和记忆,有的深切、有的肤浅,更有一代人与一代人不同的经历见证。哪人哪事,在不同的时代,纂刻着不同的故事,浮现于那片历史的天空。俨然,我的乡村情感,总是停留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隐隐约约的记忆中,有天真,有懵懂,有听来的故事,有目睹的脸谱,有调皮的历险,有记恨的沉默,还有难忘的感恩,还有逗笑的奇趣……

2

我的乡村,从东向西——是清澈的河流绕过千亩良田的港湾;是清澈的河流多年潺潺穿越“明清”街市的小镇;是清澈的河流潺潺流过南北两岸畦畦格格的土地,还流上层层梯田的山峦。犹似古迹依存的娘子关,犹如水润春秋的阳朔龙脊山。

怀想小时提着竹篮,给兔子挽草的时候,站在清河南岸竖立烽火台的封侯山,或站在堡梁、卧虎山向北眺望。河岸上麦子绿了黄了,紫皮蒜出苔了;打谷场上,婆姨们坐着草墩给蒜辫辫子了,两排梿枷很节奏地打麦子了。密密高大的杨柳,荫泽着沙石铺就的太军公路,偶尔的汽笛,惊飞喜鹊、麻雀和河上的候鸟,还有盘旋的老鹰;槐树榆树又荫佑着街市与小巷相连的四合院,淡淡的炊烟,蒸煮着农家粗淡少油的生活。真是:“水渡街市楼台吟,高墙庭院掩黄昏。”再遥望村后的梯田山丘,高粱红、谷子黄,像一幅波斯挂毯(唐卡)细腻绒绒,耕织着村上晨辉晚霞变幻着的背景,从春到夏到秋冬。

然而,这样大景的梦,我从没有做过,但它一直在我的心中。醒来一会就忘了的梦境,多见于生活过的院子和学校,还有模仿打仗电影追逐戏闹的小巷、街道、炭场寨窑坪相连的四合院。

你看,从东向西。我的乡村,官道从离城、柳镇来,水从龙潭寺石头压麦禾坝起。水壕与官道相伴着,从道教主宰文章的“魁星”路走进村子、走进村上的土地。魁星楼,在年日本鬼子来了以后捣毁了,只剩下一个2丈高的方锥体土堆,像碉堡一样又杵立了40多年,终于在上世纪80年代农家大箍窑洞时彻底倒掉了。即使杵立的那会,这土堆很少有孩子们爬上去,因为爬上去也没有什么趣意,不如到山后的村子偷杏、偷桃、偷果子历险,不如到清河里耍水玩得痛快。

魁星路下有一个车马店,大门外放着补内胎的工具,还安着一副柳木棍双杠,这是给过往的骡子毛驴订掌挣钱的栅栏。这院子的主人姓老刘,一看他额头发亮,家里尽是铁活工具,定是有手艺的能人,听说还会刘家的拳脚。而我对他的记忆有两次:一次是解放军的吉普车停在了他家大门外,人们纷纷涌去。听说是清河南岸村里的一个人,天刚亮,把红铜的国防电话线割了,担上电话线在山上绕了不少圈,最后绕到这车马店想倒腾几个钱。没想到,在他割了国防电话线后,解放军和公安人员带着警犬,骑着偏斗子三轮摩托车,开着北京吉普车朝案发地而来。警犬顺着沥青电杆下的脚印气味,一会会就冲进车马店,咬住了一卖一买俩嫌疑。

另一次是老刘在楼阁洞和人们聊天时,暖和了的天气,他仍穿着的棉裤,掩着罗圈腿,而拐棍在手里转悠着,倚老卖老地讲他见过顽固军19军的王靖国,“从石口撤退下来住在咱村里,穿着袍子,戴着黑石头镜,可有礼度呐。过桥时,我这头他乃头,那哋大的官,屁股上跟着挎双盒子炮的,走上桥还退后咯,让我先过。有一回,给当兵的训话,你离老远也震的耳朵呜愣愣的,哎呀,好嗓音。看咯打仗稀怂,官运满通顺,是阎老西的十三太保,大红人。”

好听故事的人又围上不少,有人抛砖引玉,说张培梅要杀王靖国,全仗阎老西护着。老刘马上说,那是张培梅咋地咋地无奈,最后还要重复下封建文化的人生经典,世事就是这抵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犟倔筋寸步难行、溜勾子走遍天下。

老刘要走了,有人再一提他的武功和日本人比没比?老刘又弯回来说开了。他说曾在江子寺湾庙上偷看过日本人练武,“别看那些狗日的,人长的不大,胖乎乎的,一人抱一个草垛子,像摔跤一样。等日本人朝四梁碉堡上走了,我也去抱草垛子,抓不住,抱不动,沉的很。”有人又夸他不是会气功?他说薛村的南道仙会气功,为了救人,和日本人打赌,在柳镇沟门前日本人搭的高台上,四面四个站岗的,一口气坐了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最后轻轻地跳了下来,甚事也没有。

老刘蹒跚地顺着街道、逆水壕而上回家了,把故事留在了人们的余兴中,也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3

满满的壕水绕过魁星路后分岔而行,一壕流向田野,一壕流向街市。流向街市的最先穿过村上第一个观音楼阁,楼门洞小一些,过不了汽车。旁边是村上王姓宗族祠堂,那气派在永宁州数一数二,所以人们习惯地称“州王户”。年秋,农业中学的红卫兵“破四旧”时捣了牌位,拆了宗祠。年,修建公社办公驻地,观音楼阁拆为平地。路变宽了,文物却永远消失了。

在“州王户”宗族祠堂和观音楼阁旁边,有一座小学,还有一座水磨坊。这磨坊,我打小就跟外公、舅舅磨白面、豆面、高粱面、玉米面。唯独对磨白面豆面积极,扫的快、箩的快。最讨厌磨高粱面,因为要吃高粱面,还又要推碾子上捣沙蒿、或是榆皮,同样得箩细,好拈一点在高粱面里。否则,高粱面就做成了黑红的浆糊了。即使把高粱面粗粮细做,机械压成钢丝面,蒸成窝子头、搓成活鱼鱼也好吃不起来,非得调上辣椒、醋,才稍微好吃点。我吃辣椒厉害,就是小时吃高粱面吃出的嗜好。而在那个时候,能吃上高粱面,算是好生活。村上生产队有人口多、少劳力的家庭,男主人不敢半夜三更跑南山、跑北川做“投机倒把”冒险的人;或者是没门路做偷偷摸摸倒腾几支“链霉素”精明的人;或者是不会“拿点盐撒在火上乓乓响”驱邪镇鬼沉得住气的人;或者舍不得“喝盐水卖血”做本钱的人,一家老小吞糠咽菜很常见,吃了上顿没下顿。能天天吃饱饭,到了年;能天天吃白面,到了年。

五谷摇田野,酬情祭天地;

惯看风光好,柔水抖灵气。

壕水是村上的灵魂,科学地问,“流量有多大?”我估计不出来。它一边冲动水磨的木制叶轮,飞快地转动直径四尺的厚磨盘。一边从岔壕上流过粗木槽,跨过两丈多长的沟壑,原始地风景了一把后,顺着农家的门前墙外,像划了条弧线,走向板桥那边。

板桥是村上的历史遗迹,它是一座看似简单、又没护栏的石拱桥。但是能承受装载4吨货物的解放牌汽车通过,至于四套骡子的胶皮车,带拖斗的长春28马力拖拉机,满载过桥毫无问题。也许正是它的简单,缺少华丽的护栏,人们更不明白这板桥的拱形建筑力学、材料学,使它消失在21世纪初年依然满腹经纶的小农意识里。知识大爆炸,信息智能的时代,乡村落下的却是很“八卦”的弹片和迂腐的硝烟……

壕水在板桥前一分为二,一水穿过石条盖成的涵洞,扭了个S形,从农家的路边、打谷场、公路底涵洞、拱桥上而过,流向18队那片核桃林地。一水穿过仍是盖石条的涵洞,弯了近90度的角,顺着街、戏台楼阁洞、关老爷楼阁洞、临街四合院门前和村西的田野,明多暗少,顺势打弯,足有三里地,直到浪崖底。

一壕门前水,鸡鸣挑瓮满。

四季浣纱人,棒槌点布衣。

秀发小姑娘,虱子满梳间。

惟独山雨过,污泥也作肥。

如若进入寒冬腊月,照例和清河水一样,袅袅雾曼,晨暮仙气登楼入院,真是不可多得的乡村风采。只是人们习惯了这样的灵性与气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起来。但如今能听到的是“匹夫没法”,或者是现实利己主义者猥琐的珍惜和长长的叹息。而对于90年代后出生的孩子们来说,这样的生息风采,疑似天方夜谭,他们的兴趣视野已在电脑手机那近在眼前、恰很遥远的智能世界里。

这样的风采,每年会有断流的雨季。当三川河的洪流过后,头上扎毛巾圈、手上提个人造革包包的“贾水老”,尖细、婉转、悠长、难以模仿的呼喊从村东直到村西,号令着村上的劳力:“压……堰……嘞……,擦……壕……嘞……。”第二天早上,村上几百劳力就拉着麦禾,脖子上系着垫肩,带着抬杠、方框架子,扛上铁锹上了五里远的龙潭寺湾。过上两天,浑水淡淡就又奔流过田野、村庄。再过两天,浑水清澈了起来。

4

清澈的河水,是我乡村记忆的画卷,是我乡村记忆的乐园。赧然,梦水的时候很少解析,无论吉祥也好,压抑也罢,甚至无所畏惧的勇气,我的生命情感多在外婆家的前厅后院。

这院落,离高大的楼阁戏台十来米,旁边是当铺院。大门看似低矮,门闩上却有“抠死鬼”的暗机关,还有砌在厚墙里的顶门石担。前院有朝街的铺面、水井、马厩,后院是窑洞、瓦房、大厅房。这大厅房在抗日战争初期,驻过西北军的马旅长,溃退下来的晋绥军的孙楚、王靖国、傅作义,解放柳镇时驻过咱旅的彭绍辉。队伍驻防需依水而息,我的村庄也曾享有这份荣誉。听这个简洁的故事时,是在我上小学放暑假的一天,有挑剃头担子的半老汉走进外婆家的后院,留着山羊胡须的外公和三外公便招呼住剃头师傅。这师傅,放下担子,挂起磨刀布。我搬出太师椅,端出洗脸盆、毛巾、肥皂盒、暖水瓶。慈祥的外婆看火烧水,外公搭把手让三外公坐在太师椅上,便站着旁边悠闲地捋下胡须。这剃头师傅好谈古今,也晓得三外公的名望,所以剃头、刮脸、掏耳朵,小心翼翼。又而客气地抛砖引玉,谦逊地打理着和气生财的生意。三外公便说着那些大人物的秉性与战事,我坐在石台阶上听的入迷。忽而,又来了个拿空碗、腿脚不灵便的人,也融入闲谈中。剃头师傅也问他几句,他遮遮掩掩讲起他鲜为人知的过去。原来,他年轻时当过汉奸,柳镇解放时被旅俘虏,之后被带的上了包头,成了攻城的敢死队,结果冰天雪地里冲上去后被守敌所俘虏,之后给人家切草喂马,第二年开春后,乘出城溜马的机会逃了回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做汉奸的人,为什么抗日战争时期汉奸丛生?至今是我探究人性问题的重点,用人类杀戮进化的观点,乱世心理学,政治经济、人文教育、情境地域等更深层次的研究,估计眉目最终会清晰起来。

外婆家的大厅房,短暂住过的那些大人物,后来舅舅们也说起,特别是二舅还埋怨我外婆,没让他跟上彭绍辉当兵去,要不然这阵子如何?如何……。我姨还跟我说起她亲眼所见——我三外公给那些大官们算出兵、算运气,讲《易经》讲《佛经》,还在鸽子寺和日本人的个大官对诵过《金刚经》。前几年,双塔寺开光时,有信佛的善男子告诉我,“是你三外公保下的鸽子寺,要不然日本人就烧了。”我听了心中甚喜,为三外公的义举和“佛法的心理征服”倍感欣慰。

事实上,在我渐渐地长大中,常有问流年吉运、问婚姻、问工作的来找三外公指点。我几次陪三外公到好友家吹笛子、弹杨琴。还听了回他的三弦说唱《林海雪原》:“土匪们、不是个人,把窑烧成黑洞洞、房子烧成没顶顶。突然间,天兵天将一哨人,领头的正是侦察英雄杨子荣。”

三外公心耳识人,也经常出门,从柳镇到北山上,有很多的拥戴者、崇拜者。在家时,我有时给他读下书报,当碰上不认识的字,便告诉他偏旁部首,他就说这是什么字,意思是个啥,像活词典似的给我解释。可以说,我耳濡目染了三外公超常的记忆,神奇的智慧,博大的文化底蕴。有乡间好《易经》的位老师,曾经跟我说:“你三外公的子平(钱卦)厉害的很,大年初一早上算国运,解卦解的真有水平。”我微笑于脸、嫣笑于心。怪不得他老和有学识的人聊天时提总理、元帅、大将们的威望与功勋,“国运系民生,定会柳暗花明。”

紧挨外婆家院落左边大院子,有一头叫驴,几乎每天凌晨很准时地在饥饿中喉嘶鸣、鼻喷息,“嗯、嗯呃、嗯呃……呲噬……嗯呃……呲噬……”叫一阵。之后,才传来十里外柳镇中学那清亮“噔……噔……”的钟声。而右邻的当铺院,坚固小小门,只能一个人通过的门洞,黑乎乎的,我去过没几回。朝街开着的铺面,先是鼻梁上老架一付石头镜,说话结巴的大外公,在这个铺子里卖瓜子、卖香烟。后来成了大队的“换面处”,再后来又成了“弹棉花”的小作坊。而在铺圪台最让我常记的是位90多岁矮个老人,他是村上的老中医。现在呢?只要看见有老婆婆们坐在那,便猫似的悄悄地走过去,揣一下小脚,马上踉踉跄跄地跑开,逗的人们对他这个老糊涂又笑又骂一气。之后,他跑到我爷爷那里,躺在炕上息息,吃上几片饼干,便精精神神地回去。

5

过了当铺院,是村上的第二个过街楼阁,曾是街市的戏台,我生长在村上的年月里,那里经常放些谷子秸秆,从未见过在这上面唱大戏。而住在这楼阁旁边的“照相师”,却是村上的新派人才。抗日战争那会,他在柳镇朝鲜人开的照相馆里当小伙计,在维持了的村拍良民证上的照片,顺便机灵地给八路军的侦察员秘密办理。后来他入伍了,成了八路军的采购员,常年在敌占区跑买卖。

年,他邀我长谈了大半天。他告诉我,那会采购药品跑的远。北平和平解放的第三天,他就赶到了天津,见到了柳镇解放后第二年4月18古庙会那天逃亡了的老乡“康地主”。康地主跟他说:“你们的刘将军跑前跑后联系,终于跟上傅作义起义了,刚才从我这离开,说是把老婆们收笼到一起,这会不是要到南京,就是要到西安去。”

“照相师”和“康地主”所说的“刘将军”,是黄埔军校第三期、村上旗杆院刘府的子弟。在广东做团总时,那里的百姓送给他一把红油纸的“万人伞”。这把伞带回村后,成了家家户户娶亲时走在最前面,炫耀家门攸德的旌旗。“刘将军”后来在热河打过日本鬼子,警备司令过西安、黄龙、榆林。60年后,他的小儿子赶着毛驴回来认亲,又赶着毛驴离开。去年春节“刘将军”警卫员的女儿专程度到西安看望了“刘将军”96岁的妹妹。

“照相师”跟我说起的“刘将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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