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看皮肤病的好医院 http://pf.39.net/bdfyy/bdfzd/210426/8890894.html九九重阳节·浓浓敬老情
重阳节,又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年,我国把每年农历九月九日定为老人节,传统与现代巧妙地结合,成为尊老、敬老、爱老、助老的老人节。在这个属于老年人的节日即将来临之际,我们祝愿所有的爷爷奶奶生活愉快、健康长寿!
院门孤独作者:高宝军
1孤独的院门老家的院门像个精灵,在我的脑海里徘徊,在我的梦幻中出现。
院门破旧得不成形了,漆皮脱落得斑斑驳驳,瓷片残缺得豁豁牙牙,两扇破门板在风中六神无主地摇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透过开裂的缝隙,我看见了童年的自己。他正坐在院子里啃半块馒头,黑红的脸膛印着汗痕,焦黄的头发沾满草屑,两只黑豆似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院门,眼神里充满期待。他是等地里劳动的爸爸妈妈回来,还是等院外搂柴提草的奶奶进门?是等村里经常一块玩耍的小伙伴,还是等那些跑出硷畔的小猫和小狗?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院子里静静的,几只土黄色的母鸡不远不近地围着他,闲散地啄食着他撒落地上的馒头碎屑,啄一口抬头看一下他。有一只竟打起了他手里馒头的主意,先是脖子一探一探地往前够,够着够着便移动步子来到他的脚下,伸长脖子准备跳起来啄食。他似乎感觉到了,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手向身旁一扬,那只鸡受了惊吓,翅膀扑腾了几下,“咕咕咕”地叫着跑远了。
我正看得出神,墙头上一只红冠子老公鸡双翅一振,响亮地打了一声鸣,吓得我打一个失惊,才发现一轮油亮的晨阳惊落在东边的山头,太阳照得满道院一片通红。
我推了一把院门,门扇“哐啷”响了一声没推开,原来一根门插别在上面。多么熟悉的门插,它是这个宅院的守护神,伴随我走过全部童年和少年。白天一插上它,就会把鸟鸣虫吟、草味花香隔在门外,把寂寞孤独、柴米油盐关在院内;晚上一插上它,就会把满天星月、一地黑暗推出院外,把满屋灯光、一屋鼾声收入院里。这根守护了老宅几十年的门插,守护得爷爷腰弯背弓、奶奶满脸皱纹,守护得爸爸妈妈满头青丝、弟弟妹妹都过了当年父母的年龄。
我想叫那个童年的我拨开门插,叫了几声他没有答应。我试着看能不能找到家里的其他人,一转身发现奶奶就坐在院门的墙根。我为奶奶还活在人间而高兴,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以示亲近,可奶奶却不认识我,问我从何处来?说她的大孙子不是你这个模样。我解释我已经长大变老,但就是她的大孙子,可任凭我怎么证明,奶奶就是不认,她坚信她的大孙子就是个拦羊打工的后生,眼前这个快成为老头的人怎能是她的大孙子?
我正在尴尬,突然发现了那只陪我长大的大黑狗——大赖。它从远处飞奔着过来,围着我摇尾巴转圈子欢跳,还是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模样,那种亲热和欢实,让我好生感动。我指着大赖问奶奶:“大赖都认识我,你怎么就不认识我了呢?”一回头才发现奶奶不见了,在她刚才坐着的地方飞起一只蝴蝶,朝着后沟的方向飞去。顺着蝴蝶飞走的方向,我看到了大湾洼奶奶的坟墓,才知道奶奶确实是去世了,刚才看到的,大概是她的魂灵。等我再转身看刚才奶奶坐着的地方,只有一段干朽了的树根横在那里。
坡洼底的台地上,一台子玉米正吐着红缨,绿油油地迎着风摇曳。在玉米林中,我发现了一只我小时候放过的馋羊,它正低头偷吃着玉米叶子,一边大口大口地吃,一边贼溜溜地用眼睛看着我。我正想喊叫着撵走它,玉米林的深处又探出一只羊头,台畔也露出一只羊角,咦,五只,七只,十只,满道台的玉米林里都是羊。这么茂盛鲜嫩的玉米怎么能让羊啃呢?我顺手拉起立在院门外的一把羊铲,奔下去驱赶羊子。玉米林很密,我钻进去就看不见了羊子,但能听到羊子在里面行走和撕扯的响声,我拨开一棵棵玉米左突右撵,羊子就是不肯离开。我终于看见了一些羊子,抡圆了羊铲向它们砸去,羊群“哗”的一声散去,一台玉米也随着羊群消失得没有了踪迹,只剩下一片长满荒草的荒地。我睁大眼睛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找到,只看见一轮明月正悄悄地爬上院外大槐树的枝梢。
大槐树在月光的辉映下,显得更加高大而古老。枝干直指苍穹,叶片浓密茂盛,满树的白色槐花像给这棵古树披上了一件素雅的白袍。这白袍随着夜风飘逸,迎着月光喷香,把一粒粒鲜嫩的花瓣洒在地上。我拾起一粒花瓣放手上闻了闻,一股带着甜润的香味就扑入我的鼻腔。这香味十分亲切,十分熟悉,我弯下腰想再拾一些,手里的花瓣一霎那变成了香甜可口的槐花饭。
槐花饭冒着热气,裹着黄芥油、柿子酱、酱油、蒜泥、韭菜、辣椒等各种调料的香味直入肺腑,顿时吊起了潜伏多年的馋虫,勾起我儿时的回忆。
这回忆里有我攀上树枝摘槐花的笑声,有我在树下和奶奶在笸箩里掐花瓣的喜悦,有奶奶蹒跚着小脚拌面生火的忙碌,有一家人坐在槐树下可口地吃槐花饭的情形,有我这么多年一直找寻不到的那种美味……我的思维还停留在槐花饭的香味中,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把我引向另一番情景。
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我孤独地坐在院门下,等地里劳动归来的父母亲,数天上的星星,任清风吹拂我的头发,想一些永远想不明白的事情,惬意地躺在院门的石台阶上打亮耳朵听夜声。夜声丰富而清晰,有河湾里的蛙叫,有草丛中的虫吟,有野外的狼嚎,有深谷的鸟鸣;有庄稼的拔节抽穗,有牛羊的反刍共鸣,有村妇的呼猪唤狗,有饭后磕碰的锅碗瓢盆。
这些声音中,虫声当然是主声调。这声音里有高挂柳梢的蝉鸣,有低吟草丛的蛐蛐,有蚂蚱的整齐合奏,有蟋蟀的高亢独唱,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听不懂声的虫声,这些声音集合成洪大的声响,似乎能把整个院门都抬在空中。声部和声部之间,扯着丝,连着蔓,一丝扣着一丝,一波推着一波,绵延中带着悠扬,婉转里饱含粗犷,顿时洗去我的疲劳,消除我的寂寞,把我带入一个美妙无比的梦中。
在梦中,我时而徜徉在桃红柳绿的村庄,时而放浪于天高云淡的原野,时而走进孙悟空的花果山,时而来到猪八戒的高老庄,一会儿和小猴子一起玩耍,一会儿与大灰狼角力周旋,一会儿坐上飞机遨游蓝天,一会儿躺在火车上饱览山河,最后竞相跟着村里的伙伴们到小儿国串门,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动物一个个请进老宅的院门……
突然,有一丝凉意袭来,原来天空飘起了雨丝。抬头望去,只见天上浓云密布,远山狂风大作,一声炸雷深入对面的沟渠,一道闪电便将四山映照得一片亮白,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大白雨就封锁了远处的沟道,黑压压的雨帐像一堵活动墙向我推来。雨珠模糊了我的视线,雨声屏蔽了我的听觉,铜钱大的雨滴砸在了院门的地上,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黄土味道。我急忙钻进院门的棚子下避雨。一进棚子,心情就轻松下来,很惬意地望着外面的一切,看雨淋春山的滋润,听雨打树叶的节拍,赏就地起水的气势,享春雨如油的珍贵。此时,我突然想起那个童年的我是否遭了雨淋,转目向院内看去,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雷雨来得猛,去得也快,雨过天晴,山川大地变得更加清爽透明。倚在院门上向外望去,梨花嫩嫩的白,桃花粉粉的红,那些杏花、枣花和叫不上名字的果花,五颜六色地开放在院门附近。坡洼的四周,冰草铺出一地浅绿,艾蒿冒出几丛嫩黄,白芨梢、柠条根、马茹刺,枝干上都顶出一些新芽,令老宅活泛出一派喜人的春意。几只麻雀在长满花丛的草地上飞来飞去,眼睛盯着花看,嘴巴张开鸣叫,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大概也是被院门外的春色所陶醉。
柳丛中传出黄鹂动听的鸣叫,我顺着叫声寻找,没有发现黄鹂的啼处,却看到童年的我在墙头上探出脑袋往外张望。他是欣赏墙外的景色,还是寻找鸣叫的黄鹂?我还想问他刚才下雨时去了哪里,一阵柳枝咪咪声在坡洼底的村道上响起。几个小时候的玩伴,欢笑着朝我跑来。
他们是来找我一块儿捉蝴蝶的,是和我一块儿摘“索牛牛”的,是约我到地里挖狼葩根的,是叫我去野外收山鸡蛋的,还是找我扇纸宝、滚铁环、顶拐拐的?我正要上前迎接他们,那个童年的我已风一样和他们跑到了一起。他们越跑越快,越跑越远,消失在村外大树圪坨后边,把我一个人晾在那里,陪伴着老宅的院门,回忆着儿时的孤单。
2一夜的一生
我的一生,让我一夜间给提前过完了。
这天夜里,村里人都随着自己的梦走了,村庄空空地闲着。年轻人追意中人去了,老年人喝酒聊天去了,想发财的忙着挣钱去了,爱干活的到地里劳作去了,娃娃们大都跟着放电影的、说书的走了。老羊倌随着他的羊群进了山,刘二带着儿子大头钻进了地底下,大煽忽在梦里寻找着他的新闻,猴老汉接着白天的场合继续掀他的花花、摇他的单双……
我孤零零地走进五娃家的院落,院子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响,只有一缕清风吹着硷畔外的树叶摇晃。一抹柔柔的月光铺在地上,被人踩虚的黄土中留一些鸡的爪印,看门的干白狗跑出村外幽会去了,几只杂毛子鸡睡在树上说着梦话。我推开窑门,一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儿从窗户“突”地飞了出去。一坨月光洒在窑炕上,把一炕的空枕头和空被褥映衬得孤孤寂寂。我正疑惑这是不是我的村庄,或者说这个村庄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模样,一转身发现五娃的爷爷正睡在炕上看我。一村人都随着梦走了,他怎么不走呢?我正准备问,五娃的爷爷闭上了眼睛。我推了一把他,他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他的觉,呼噜声震得窑顶子上的尘土纷纷掉落。
我转身准备离去,突然觉得五娃的爷爷就是老年的我。他虽然脸上有了皱纹,嘴上长了胡子,头发苍白而稀疏,牙齿黑黄而松动,但他就是我老了的模样。谁让我提前进入老年生活?我的少年、青年、中年哪里去了?既然是老年了,我的老伴去哪了?我的儿孙在哪里?我突然觉得,站在他跟前的我,就是睡在炕上那个老年我的孙子。
我瞬间感觉到了爷爷奶奶的气息。虽没有看清他们的容颜,但隐隐地听到了他们的说笑声、走路声。既然是爷爷奶奶也来了,那是不是可以和睡在炕上的我一块儿抽旱烟、拉家常了?我不敢移动脚步,不敢说话,更不敢大声喘气,怕弄出点动静惊动了他们。他们这会儿可能站在大槐树下,坐在门台子上,睡在窑炕上,忙碌在院子里、驴圈里。大赖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一冲跑到院外。
他们不能和老年的我一块儿生活了。他们是顺着时光走回来的。他们回到那个童年的日子。对于睡在炕上的那个老年的我,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大概能认识童年的我,所以一回到童年就停下来和我滚铁环、扇元宝、滑冰车,跑山里摘索牛牛、挖狼葩根。可我不知道和我一块儿玩耍的小伙伴中,哪一个是爷爷?哪一个是奶奶?
我不想让他们再循着来的时光回去,让他们停下来做我的伙伴。因为我认为,人一旦离开了童年,就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在远去的岁月里,就像一朵云一样,四处漂泊。回到村子里的,只有童年。于是我伸手想拉住他们,可他们一转身走了。我痴痴地站在硷畔上看他们远去的背影,见他们瞬间又变成了老人。我没有去追撵他们,我知道我去了,就永远回不到老家,回不到童年了。
我不愿意提前老去,人老了日子是不好过的,村里的几个老人的晚年生活,我又不是没见过。红子的奶奶,金学的爷爷,老得到头来走一步路都是那么的艰难。那个睡在炕上的老年我,是不是将来也不会走路?一转身,我看到硷畔的柴垛上垛一些狼牙刺,有一根做拐杖非常的适宜。
为了不让老年的我走路受罪,也正好赶上这合适的原材料,我得给他准备一根以备不测的拐杖。我找了一把斧头,拿来一把砍刀,连砍带刮开始加工,不大一会儿就制成一根精致的拐杖。我对这个过程比较满意,也对自己的手艺感到吃惊。平时修个木制手枪也三天五天弄不好,这么大的工程如此快就能够完成,且工艺精美、长短适中,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我兴冲冲地拿着自制的拐杖找那个老年的我,让他看这个年幼的我是多么的能干,可任凭我怎么叫也叫不醒他。
我为不能叫醒他而闷闷不乐。他这一叫不醒,我等于白下了半天苦。我把拐杖放在门后,狠狠地一掼门扇走出屋子。门扇大概年久腐朽,经我这么一掼便“咔嚓”一声脱离门框,斜躺在我面前的地上。我弯腰准备扶起门扇,生怕五娃家的人找我麻烦,可门扇已破碎成一块块木条和木板,没有任何希望修复和还原。闯下这乱子该怎么办?我探头看了看屋子,他睡得好死好甜。我向左右看了看,也没有人看见我掼坏五娃家的门扇,于是悄悄退出院子,走在去贵学家的路上。
夜静得怕人,听不到一声鸟鸣,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股股穿沟风掠过头顶。我不敢抬头。觉得我一抬起头,就有一村子的眼睛看着我。我看到树干上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屋顶上蹲着一个老头看着我,路边的石崖上贴着一个男子等着我。我更不敢回头。觉得我一回头,就会看到身后的一个黑影,也许是一个长舌头的披头鬼,也许是一个干瘦的骷髅鬼,他们正紧紧地跟在我的后头。
我感觉到,玉米林里似乎有人走动,柳树上好像有人招手,塄畔上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看我。风“呼”地刮起一片纸,像一个天外之物向我砸来,我顿觉浑身鸡皮疙瘩暴起,直到纸片落地才缓过神来。可待我一抬头,路边的大石头上又蹲着一个小孩儿,越看越像被山水冲走的六子家小蛋。
这孩子几年前就在一次拦羊时被洪水冲走了,怎么又蹲在石头上呢?我觉得自己遇到鬼了。他用一双蓝汪汪的眼睛看着我,我向左躲他向左看,我向右躲他向右看,直看得我两腿发抖,头发端站,浑身上下颤抖得筛糠一般。这死不了的小蛋,我又没惹你没逗你,还给你吃过我们家的黄元帅苹果和香蕉梨,你不记好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在这黑天半夜窄路上等我?我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奋力向这小蛋砸去。这个小蛋模样的黑影“呼”地一纵身,翅膀一扇向对面沟畔飞去,吓得我一屁股坐倒在满是黄土的路上。
这鬼猫头鹰,着实把我吓得不浅。等我懵懵懂懂地站起来,还觉得两眼发黑、四肢发麻,一件蓝色的单衬衫已被汗水渗透。我稳了稳慌乱的神情,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快回家。可回家的路却忘掉了,越是想回家,越是找不到路。我走过一道砭,跨过一条河,似乎越走越觉得这地方离家遥远。我努力找一个长大槐树的村庄,突然看到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丛绿。
顺着这丛绿找去,我看到了一道洼的麦子。麦子绿油油地鲜嫩,风一吹满地起伏,一波赶着一波向远处的山梁翻滚。我站在麦地里向远处张望。张望山的绵延、草的碧绿、麦田的一望无际。张望着张望着,我突然看到一只山鸡在麦田里也向我张望。山鸡步履蹒跚,毛色灰中透红,两只黑豆似的眼睛一边看我,一边顾着脚下。我细细一看,山鸡周围还跟着一群山鸡儿子。逮山鸡儿子是我最喜欢的事情。我腰一弯钻进了麦地,疯了似的向山鸡儿子扑去。大山鸡护着小山鸡在麦地里拼命逃窜,我在后面穷追不舍。见山鸡儿子四散逃奔,我看贪大求多不行,就瞅准一只紧紧追撵,看着快逮住了,可就是逮不住。就这样跑着跑着,麦田渐渐隐去,树木丛丛逼近,我跑进了一个不住人的荒村。
荒村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院落已破败得不成样子。窑面子垮塌了几处,窑檐石基本完全风化,院墙到处都倒塌得豁豁牙牙,窑门窗看起来随时都要垮下来。好在破败归破败,原来的生活元素还基本保留。大概是主人还随时准备回来,碾道里的碾子上还穿着碾棍,磨台上还放着一把朽了的笤帚,一辆架子车的鞍鞯还放在车上。走进窑里头,炕上的被褥垛得整整齐齐,灶具还摆放在锅台,脚底下的箱箱柜柜虽然腐朽得快要散架,但里面的东西都在。我在一只开了缝的箱子里瞄了一眼,看到一张全家福的照片,细一看,原来是大煽忽的一家合影。
我站在院子里仔细端详,还真是大煽忽的地方。大煽忽的地方怎么修到了这里?那对面台的玉米地怎么没有了,沟河湾的涝池也不见了?村前边的西珍家更没有看到,还有不远处住着的几个邻居都去了哪里?这怎么会是大煽忽的家呢?即便是,又怎么一下子能破败成这般模样?是这院落先人一步老掉了?是我提前过掉了少年、青年、中年生活?我正为大煽忽的院落如何变得破败而绞尽脑汁时,一阵说笑声把我引向一个洒满树荫的墙根。
墙根下坐着村里的一些大人,他们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事情。我正为找不到回家的路犯愁,心想遇到他们这问题就不是问题。在这一堆人里面,我看到队长姬大给社员讲话,猴老汉脱下背心捉虱子,七拐子靠墙根打盹,杨三和张瞎子低着头咬耳根,杨四、姬二等几个人拿一根长杆烟袋抽旱烟。为什么人们要跑到这么个破败的烂院子开会?我怎么想怎么不明白。我在人群里寻找我的父亲,找了半天也不见他的踪影,且在人群里找到了中年的我。
中年的我看上去和父亲有点像。一张刀条脸晒得黝黑,蓬乱的头发上沾满草屑,两只眼睛昏黄而游离,一身灰蓝色的中山服印着白色的汗渍。他靠在墙根的树根上呆呆地坐着,显得有点疲惫。看着他疲惫,我也靠在一个旧驴圈的石槽上学他的样子,没想到学着学着竟把自己带入另一个梦乡。
梦里的中年的我,和村里的五娃爸一样忙,和成才一样累,天天起鸡叫睡半夜拼命地干活。半人高的谷地里,我挥动锄头锄地,把一洼谷子锄得不留一根杂草。刚锄完谷子,一道洼的麦子又黄澄澄地等着我收割。我想叫我的儿女们帮忙,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走进麦田收割了老半天,没收割倒多少麦子,倒把自己累得上气不接了下气。我躺在麦捆上心想,要是自己是个年轻的后生收这麦子该多么给力。就这么想着想着,我还真的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后生。
变成了青年的我,并没有接着收麦,而且成了另一个样子。我看到他能背起一背比人还高的庄稼,能挑起一担水健步如飞,能把村里最难看管的儿马子骑在胯下。那些过去骂过我的孩子,给我使过坏的孩子,一个个跟在我的屁股后头道歉,说他们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撒野。村里的狗见了我都躲得老远,即使躲不开迎面碰上,也一个个尾巴摇得像把蒲扇。我昂首挺胸走在村道上,脚下踩起一股股黄尘,似乎走出每一步都能把路震得动弹,威武得英雄一般。
走累了回家里歇缓,我也学着村里一些青年的样子,走走步步吹口哨,时时刻刻甩头发,两只手一得闲就往裤兜里一插。天热了我把衣服的纽扣解开,把裤管挽起,把鞋跟倒踏,把白花花的肚皮露在外面;天冷了,我把衣领翻起,把双手筒进袖筒,把一条长围巾搭在胸前。就是睡觉,我也要学他们的姿势,学他们的模样,包括吐痰、打呼噜都一样不拉地效仿。
睡梦中,我觉得有人脱我的衣裳,有人往我的身上盖被子,有一个绵软的身子钻进了我的被窝。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一个扎长辫子的女子睡在我的身旁。她的脸庞白里透红,鼻梁笔直而挺拔,嘴唇红得滋润,牙齿白得齐整,两道弯眉下,一双毛簌簌的花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我。
她说她是我的婆姨。我瞌睡得要命,哪能顾得了什么婆姨。我眼皮子沉得厉害,一翻身继续着我没有睡完的觉。睡梦中,我感觉她抚摸我的脸,亲吻我的嘴,不停地往我的身边挤。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又一个翻身把脊背让给了她。她大概拿我没什么办法,便躺在我的身旁也开始睡觉。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她还睡得很沉。我叫了几次都没有叫醒,我去叫妈妈帮我叫醒她,并说明这个女人不是我的婆姨。我嫌婆姨麻烦。我见过村里那么多的婆姨,一个个把男人管得大气不敢出一口,我为什么要去受这份洋罪?
妈妈并没有帮我去叫醒她,但我再次来到她的跟前时,她自己醒了,哭着央求我不要把她撵走,并一定要做我的婆姨。我看她哭得可可怜怜,就答应可以不撵走她,让她做我的婆姨,但她一定不能和我抢吃黄元帅苹果,不能玩我的皮球,晚上睡觉时也再不能钻我的被窝。她听了我的话,高兴得笑了。这一笑,我发现她竟然是村里最漂亮的小女孩儿花花。
花花是我最喜欢的小伙伴,怎么一下子也长成了大姑娘?我让她穿好衣服,看我们家的花四迷羊下的羔羊,吃果园子里刚熟了的香蕉梨,正要把一把玩具枪也送给她,一只老公鸡在墙头上响亮地打了一声鸣。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一村人都从梦里赶了回来,各家各户的烟囱上已升起了炊烟,花花小姑娘已经站在了自己家的硷畔。
我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下炕,把一夜过完的一生再还给梦,然后继续过我六岁的童年。
(本文为节选)
注:
本文发表于《延河》杂志年3期出生地一栏
本文为节选
本文配图来自互联网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