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虫记（中）

小的时候，我在乡下，也是干过不少糗事坏事的。证据么，便是耽于贪玩，为了一种秘密的快乐，而不知尊重和爱惜生命，曾经折腾、祸害和抹杀过不少无辜的虫子们。虽属孩童固有的顽劣捣蛋，但每每想起，唤起的总是对那些美丽或不怎么美丽的生物们的同情。现在，自己对生命的看法跟那时候发生了大的改变，于是，带着一份内心的愧疚，慢慢地回忆着，写在这里，聊表忏悔之心吧。

金牛就是书上和电视上说的金龟子。这些家伙们也是不招人待见的。我们查过书，书上说，它们是农业害虫，会糟坏庄稼。

金牛最好在玉米棵上举行聚会。它们既吃玉米苗的芯儿和嫩玉米叶子，更喜欢吃嫩玉米的水豆儿。菜地里也有许多金牛，有时爬到花上去吃花蜜，有时爬到菜棵上吃嫩叶，就要长红了的西红柿，它们也很喜欢吃。不过，它们咬过了的西红柿，很快就会变黑、烂掉。有的时候，它们也好聚在榆树上，这边三五个一堆儿，那边三五个一堆儿，一个个扎着头挤在一起，高高地撅着屁股，在那里吸食着甜美的树汁儿，就像是村子里的几个老汉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又像是在进行分组讨论，鬼鬼祟祟地，有一种开会密谋的模样，似在悄悄商议着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金牛能飞，能跑，能钻洞，本事不少。它们披挂着一身亮闪闪的甲壳，大模大样地走到阳光下，浑身放射出或是金红色或是墨绿色或是黑紫色的光芒。但那副德性，也实在是俗气得很，而且身上有一股子酸帮烂气的怪味儿，沾在了手上，就好长时间去不掉，打了肥皂洗干净，一闻，还是有味儿。把它们扔给鸡，鸡们跑过来，凑上去闻一闻，啄两下，就扭头儿走开了。这些个家伙，简直一点儿好处和用处也是没有的。

我们见到聚在庄稼和榆树上的金牛，就走过去逮住它们，很快地判处“踩”刑，并且义无反顾，立即执行。

“卖香油儿”的行为怪异得很，成天漂在水上，从没见它们吃过什么东西，看上去也总是瘦骨伶仃的，好像是一节干枯了的草圪节儿一样。

还有一点，也最令我们称奇：它们居然能踏水而行，在水面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说跑就跑，说停就停。要想逮住它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猛地一看，“卖香油儿”的样子有些像大个儿蚊子，四条细细的长腿站在水上，随着水波纹飘飘忽忽的。它们一个个鬼头鬼脑的，一见有什么动静，便“嗖”地一下子，逃得贼一样快，眼睛都追不上。可是，没过多一会儿，它就又凑过来了，还是那样子，站在水上，无所事事地飘来荡去，又随时准备着再逃开。

不知人们是根据什么给它起了“卖香油儿”这么个滑稽而又奇怪的名字？来村子里卖香油的小贩，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他们都是些精明而细致、谨慎的人，说话时口儿很甜。这些“卖香油儿”的样子有哪一点儿像是个卖香油的呢？再说，也没见着它们身上带有什么卖香油的“行头”，比方油桶啦，油漏子啦，油提子啦什么的。

我们也捉住过一两只“卖香油儿”，捏在手里，凑到鼻子底下，你闻闻，我闻闻，可认真地闻了老半天，一交换意见，都说没有什么香味儿，便愈发地搞不懂了。

对于我们来说，“卖香油儿”的身世很隐秘，始终是个谜。

天牛的样子猛一看很是威武：一身锃亮的黑铠甲，上面装饰着许多白斑点儿；头顶上有两根长长的触须，高高地翘起来，左一扭右一扭的，像舞台上唱戏的人在得意地耍着头上戴着的锦鸡翎似的。

我们看到天牛的时候，往往是它正在不慌不忙地在树干上爬行，像个行吟诗人一样，一边在悠闲地散步，一边沉吟和思考着天才的诗句；有的时候则呆在那里发愣，埋着头儿，半天不动弹一下，好像正在打瞌睡。

我们一见到天牛，就上去把它逮住。只要用手小心而迅速地捏住它背上硬硬的甲，一下子就能逮住。可能是因为无端地被招惹，天牛生了气，牙齿“咔哧、咔哧”地朝两边胡乱咬着，来回扭动着脖子和脑袋，腿也来回乱蹬着，向我们抗议和示威，然而，想逃掉的话，它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我们用细绳儿拴住它的脖子，就可以牵着玩儿了。有时让它爬树，有时让它爬在我们的胳膊上，它要是不好好走，就用一根小木棍儿“乒乒乓乓”地敲它背上的铠甲，像是在赶牛一样。

天牛有时也是要飞的，先奓开铠甲下藏着的翅膀，然后原地盘旋着升空，但飞得很笨，很慢，也飞得不高，况且又拖着一长截细绳儿。我们跑上前去，伸着手一扽，就把它从空中给扽下来了。想来，它一定很是无奈而又恼火的吧。

拖泥虫是不大招人待见的。我们每每捉了拖泥虫来玩儿，纯粹是因为无聊，拿它的出丑来作游戏和捣乱。

拖泥虫有好多条腿，停住了不走时显得很整齐，排列得有条不紊的，一走起来，便乱得让人眼花。这种样子看上去让人有点儿肉麻和恶心——小孩子们大都不喜欢有好多腿的小虫子，女孩子见了更是要躲开。况且，拖泥虫走起路来总好东张西望地，来回拐弯儿，像是没有主见似的老是犹疑着，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我们只要在田埂上、马路上、庄稼地里碰见了拖泥虫，就不肯轻易饶过，赶紧蹲下来，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按住它的身子（稍一用力可能就给摁扁了），一边幸灾乐祸、怪声怪气地唱道：“拖泥虫，拖泥虫，不拉巴巴你走不成！”然后，拖泥虫就像是听懂了似的，一边奋力扭动着身子，一边从尾巴后边那儿排出一个小泥点儿，支应一下。——这便是它的屎巴巴了。我们松开手，它就赶紧地逃，腿乱麻麻地倒腾着。我们就把它再按住，接着又唱：“拖泥虫，拖泥虫，不拉巴巴你走不成！”它就再妥协一下，又拉出个小泥点儿。这样，逃了就按，按了就拉，如是者再三，直到它筋疲力尽，再也不肯，也实在拉不出一点儿来了，才算终止。——想来，这可比它“闹肚子”要拉得厉害多了！

拖泥虫，大概是跟蚯蚓一样，靠吃土来过活的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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