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静入柏发兮归来

一群风疯子一般闯进我发的时候,这让我的头上出现了好一阵骚乱。

这些风在我的发丛里面推推嚷嚷吵闹了许久,就像一群舞枪弄棒的强盗闯进了麦地。我虽是躲在发下,但我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风在楼上的脚步声。大约是除了发现几片塑料袋一样的头皮外,风并没能翻找到其它什么东西。总之,风在离开的时候很失望、很生气,因为我看见自己本来喷了定型发胶的油毛水光的头顶秩序大乱,东倒西歪不堪,有几缕乱发甚至披拂到了眼前,这让我不得不派出两个肉手差人将它们扶上去。

“意气风发”一词在我看来大有说头——头发只有借助于风来才会张牙舞爪,而头发一旦张牙舞爪起来就会显露出个性;中规中矩的发型是没有多少感染力的。有些人就是为了风发出这点意气来,本来没风也要让发型师做出有风的样子,甚至是头发受惊的样子,这样看上去人就多出了几分风流倜傥。优美的发型,说到底应该就是对风的模仿。

吾发本柔弱也。想当年流行板寸的时候,向往极了。可刚一开口,即被理发店拒之门外。板寸需要发质粗硬,如同板刷,否则便撑不起几分匪气。而我发却如鼻涕一般,是绝对扶不起来的阿斗。这种纤发最适合的就是梳理汉奸头,柔顺地毫无立场地往一边倒过去、倒过去,比缎子不差。从小理发师总问是五五分、三七分还是一边倒什么的,这让我禁不住一度也抱怨起遗传来。

某日于席间,有朋友突然惊呼:你露顶了!起初还是将信将疑,拿着镜子左照右照,以为夸张,后来被人将手指肚按到头顶转着圈地摸寻一遭,便有了一种触到泥巴地的感觉,知道那定是禾枯苗稀了。

吾发虽属山草类型,但在当春之时也曾密不透风来着,十天半月的也需收割一回。无奈经冬历秋,朝霜暮雨,不知不觉就让阴风刮断了一些,臭汗沤烂了一些,贱手抠走了一些。也不知从何时始,脑袋越来越像一座顽石之山,哩哩啦啦的荒草只能在岩坷垃里躲躲闪闪地抬头。条件恶劣,遂导致头发的生长也变得要死不活起来,一月乃至两月均不见动静,让家门口的理发师总认为我背着他朝秦暮楚了。纵使待到开镰时节,那也只闻刀剪在山下忙得欢,而山头则永远云淡风轻。我与理发师的话题,每回也都集中在贫瘠的山顶。

这自然是一种很尴尬的景象。要说露顶吧,它又依稀有些营养不良的家伙在逆光下浮动,绝对没到彻底撂荒程度;要说没露顶吧,它又的的确确可以让人看见隐隐发亮的冰面,如漩涡状云图,远看去人家还以为你在玩一种顶碗顶碟之类的杂耍。

传统文化中,头发代表的是身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乃至威仪。周公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的时候,美发一定长及膝下。倘使像我辈一样没出息,还至于洗起来没完没了的么?就是到了晚清,一个人穷得叮当响的时候,一个大男人还是会把自己的马尾辫伺弄得跟天津麻花一样。史料说,古之人是不会轻易剪发的,尽管那是三千烦恼丝。到了疯长时,一般也只是在周围打扫打扫而已。在刑法初设时,髡刑是最严厉的刑法之一,就是将人头发全部或部分剃掉,是一种耻辱刑。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开始流行;因为佛教徒是剃光头的,而且又不结婚,世俗认为大不孝,所以当时的人蔑称他们为"髡人"。

为了让失落的地方重生,我亦查阅过大量资料。《黄帝内经》说:女子七岁、男子八岁肾气上升,头发开始茂盛。女子三十五、男子四十肾气衰退,头发开始脱落。人发的生长周期为2——6年,休止期为6个月,退出期为一周左右,也就是说,一个人落发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就跟季节更替一样。只不过正常头发有死有生,不像我辈,只见秋风扫落叶,不见春暖花开时。

为了挽救颓势,我起先是采用一男明星在广告中告诉的品牌,后来又采用一女明星在采访中告诉的方法,但都无济于事。男明星让我花了不少的冤枉钱,女明星让我洗了不少的淘米水。专家介绍的治本治肾虚治脱发的中药也喝过,什么桑葚黄芪白芍甘草何首乌之类的,一样也没敢落下,和人说话都一嘴巴中药味道了,但荒凉处仍然无破土迹象。最大众化的法子自然是生姜治脱,手攥一枚如扶金色少年,在头顶如同滑冰那样来回穿梭,一直到有烧灼感乃至疼痛感为一歇,姜几乎零落成泥,可仍然不见发芽迹象。

友人某比我发更形稀少,只在左鬓处残存几根韭菜一样的长发,如同孤零零根据地。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揽镜自照,排兵布阵,把左边山头上的那点头发小心翼翼拉扯过来,分布于光秃处,给人以绿化的错觉。我们就常常给他朗诵诗词曰:“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身外大世界,身内小世界。还真是,我们常见的山麓大体也是这样的:山下生长着茂密山林,而山顶则几乎寸草不生。人的头发何其相似乃尔。有的头顶溜光得都可以做机场了,而四周的头发却生长得葳蕤,无怪周姓友人被人径直改呼“周围有”了。

真得羡慕那些有着一脑壳密发之人。同样是一个人,吃同样的饭,喝同样的水,做同样的事,何以有的青枝绿叶,有的却落叶飘零了呢!平素只记得我的头上总喜冒汗,就像南方植被很好的群山,一年到头总是云雾缭绕一样。这一缭绕起来不打紧,但让我总感到不那么清爽,因此只好常常把头埋到水管底下冲洗。有权威告诉我,说我的落发就是因为热冷刺激、洗得太频所致,属严重的水土流失。也不知道有没有多少科学道理,反正一时又找不出别的什么原因,就只能宁信其有了。弄到现在哪怕头上隐隐有了熟肉味儿,也不敢轻易洗头了。

屡遭碰壁后又有人言之凿凿地告诉我,说是经常梳头可以刺激苗木生长。一语点醒梦中人,真乃大道至简!一者言之在理,二者简便实用,因此让我坚信不疑。我因此采购过不少品种的梳子。有木质的、石质的,甚至还有钢制的,简直疑似凶器。商家均介绍可以让头发起死回生,且提神醒脑、益智美容的,最后刮得头皮如炮火阵地,可发非但不见好转,反倒益形江河日下了。命运似乎就不可能让我辈一身苍翠的死去,一定要写尽凋零才成。日抚夜摸间,看着渐如僧尼剃度,却又爱莫能助,唯余几根士兵如离离荒草,让你意识到聊胜于无的无奈。镜中打量,免不了让人徒增感喟。

有同道者抚慰之。其一曰:贵人不顶重发。假如果真头发与见识成反比的话,那简直就是对秃子的委婉赞颂。其二曰:秃子总好于白发。说凡是男子不秃者,尽管有一头浓密,但发质往往粗硬,过早飘雪。我虽谢顶,但还是说黑不黑,说黄不黄。

这些终归也算一些安慰的理由。可还没高兴几月,忽一日揽镜,鬓角生白,竟至让贫僧如同看见闪电一样震惊。毕竟,白发者也,那是衰朽的旗帜,死神的尖兵啊。如此一来,呜呼,还真是落得秃与白双丰收了。

只不过,当你看到有钱人中竟然也有少发者时,差可拂去几许伤悲。世间本不缺药,可人家难道就缺钱么?由此看来,二者必有一谎——谎在药也!这可真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明就是一个无解的方程(除非假发!可假发简直假得太不像话了,隔壁爷爷的假发就经常被三岁孙子掼于地,竟堕落成玩具也)!想明白这些道理,才会铁下心来不再迷信。人道是,但凡每天只要往马桶一坐,就会立马明白一个真理:活着的关键即放下!到了后来的后来,头发一定会以青草的形式顽强地从土里生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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