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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刚回北京那会儿，疫情正严重，不敢出门，准备蒸几个馒头，发现家里盛面粉的袋子见底了。和面的时候，我把袋子底朝上，把袋口冲着面盆连连拍打。

事后我跟母亲在电话里聊天，问：以前你也是这么拍打面袋子的吧，我肯定是潜藏了这样的记忆，所以做得这么顺手。

母亲说：我们那时候是把袋子翻过来，拿笤帚扫。

我想起来了，以前的面口袋是布料的，很软，很容易翻过来。

进而又想起小说《四世同堂》里写到小妞子饿得不行，她的母亲把面袋子用水洗了，给她做了碗疙瘩汤。像小说里洗面口袋这种情节，按年代算应该是我的姥姥那一辈人的事。

我的母亲是五十年代出生，但说起过穷日子的典故，也仍然是一辈有一辈的活法。

有的人家，做汤放香油只是用筷子在油瓶里蘸一下，而且在蘸香油之前，先把筷子在水里蘸一下，这样可以少蘸点香油出来。人们用俏皮的话把这种吃油方式称为“越吃越长”——留在油瓶里的水比蘸出来的香油还多，油瓶里的液体不就越来越多吗？

还有一家人，蒸馒头从来只蒸八分熟，而且每次都要蒸上下两大屉，就是为了省柴火。

当年生产队还在的时候，队里收下来的花生摘完后，把花生秧堆成一垛，留着喂牲口。当人们在工间休息的时候，就靠在花生秧垛上，一边聊天一边扭头扒拉着寻找残留在秧上的小花生泡，扒拉半天得一小攥把，觉着得了个得（这两个“得”读děi，“好”的意思）。

我没见过人们在花生秧垛里扒拉花生泡，但我记得家里的灶台旁边总是放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母亲烧棉花柴的时候发现的棉桃、烧棒子轱辘的时候发现的玉米粒、烧辣椒秧的时候发现的辣椒，还有烧黄豆秧绿豆秧的时候剥出来的黄豆绿豆。

那时的村民，把垃圾分类做得非常彻底，扫完院子的时候，要用耙子把干草、树枝和纸屑扒拉出来当柴禾，把新鲜的草和树叶子喂牲口，最后用铁锨把浮土铲到粪坑里沤肥。

人们走在街上，发现扣子呀、绳头呀、螺丝帽、旧电线呀，都随手捡起来，扔进家里的“百宝箱”。

那时，人们日常生活中用的工具很少专门买的，人类的聪明才智在就地取材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舀水是用半个葫芦剖开做的瓢，刷锅是用老得只剩下纤维的丝瓜瓤或者用高粱穗做的炊帚，扫院子是用竹枝做的扫帚，扫地扫炕是用黍子穗做的笤帚。

竹枝做的扫帚用得久了，就只剩了竹子棍，人们会留着做楔子，就是把竹子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削尖了，当钉子用。那时的墙是泥墙，竹楔子很容易钉进去，而且不怕生锈腐蚀，比铁钉用得更久。

黍子穗做的笤帚用得久了，就只剩了笤帚疙瘩，人们会留着剔牙。剔牙？哪来那么大的牙缝？其实，是把笤帚苗一小根一小根地往下折，一个笤帚疙瘩够做无数根牙签。

除了笤帚疙瘩，有时人们还用席篾儿剔牙。炕席是用芦苇编的，年头一长，炕席的边缘就破了，于是可以顺手折席篾儿。

那时并不是人手一件雨衣或雨伞，春天如果下小雨的时候，小孩子上学，会拿盛化肥的编织袋折成一个带帽子的斗篷来挡雨。

那时也没有每人一个热水袋，输液剩下的玻璃瓶，被拿来当热水瓶塞在被窝里暖脚。

而小瓶的输液瓶，也有用处，人们会把上边的橡胶盖子拆下来，钉在木板上，做成搓衣板。

现在，我们每个屋的照明设备是电灯，睡觉了，要“关灯”。而我小时候，电灯开关是灯绳控制的，睡觉了，要“拉灯”。再早些，村里没有电灯，则是点蜡烛或煤油灯，睡觉了，要“吹灯”。从吹灯，到拉灯，到关灯，不同的字眼显示着生活的变迁。

我小时候虽然普遍用电灯，但很不稳定，经常停电，所以蜡烛还是要经常用。烛台是一个空酒瓶（有的人家直接拿砖头当烛台），瓶身裹满了蜡油。我喜欢用橘子皮在烛火旁边挤，挤一下，火苗就腾地旺一下。还喜欢把手指飞快地划过火苗，看火苗被切断的一瞬间。古诗说“抽刀断水水更流”，我这是“出手断焰焰更燃”。还喜欢把手指伸进蜡油里，让它在手指肚上凝固，感受那光滑紧绷的触感。还掰下干掉的蜡油来，烤软了，捏成手指粗细的长条，里边再裹上棉线，做成一个微型的蜡烛。

那时居住条件很不好，地面是泥土的，墙也是泥土的，年头一长，里边被老鼠和各种虫子钻得到处都是洞，这屋的灶台一烧火，那屋的墙缝、墙基、老鼠窟窿都往外冒烟。

屋顶上的蛛网和灰尘形成一串一串的塔灰，尤其是灶台上方的塔灰非常严重，有时一掀锅，正好一串塔灰掉到粥里，就用勺子把那块粥撇掉，剩下的粥该怎么吃怎么吃。

那时的窗户很小，屋里很暗，冬天还要用塑料布把窗户蒙上，然后用剖开的高粱梃杆压住四边，用钉子钉住。我小时候，窗户已经是玻璃的，能够打开窗扇、再用挂钩固定住。而母亲小时候，窗户是死的，不能打开，在窗棂上糊上纸，再用鸡毛蘸桐油把纸刷一遍。下雨的时候，就把雨搭挡在窗户外边，防止雨水打坏了窗户纸——雨搭是用麦莛勒成的，就像是一个厚厚的席子，跟窗户一边大，这一挡，屋里就彻底黑了。

那时的卫生条件也很差。小孩子远没有现在的宝宝们那么白白胖胖、干净水灵。有先天出生缺陷的孩子很多，比如聋哑、兔唇、智障、六指、白化病等，几乎每个村里都有。孩子营养不良导致的烂嘴角（口角炎），卫生条件差导致的肛门寄生虫（蛲虫），保暖条件差导致的冻疮等，非常普遍。

女孩子经常会长虱子，有一位大娘曾给她家女儿剃了个光头，就是嫌虱子太多。有个家长给孩子头发上抹敌敌畏，差点导致中毒。

我自己也长过虱子，母亲就用篦子往下篦，不但能篦下虱子，还包括虮子（虱子卵）。

也曾经用过虱子药，粉末状，抹在头发上，拿毛巾包住，虱子被药一熏，动得更厉害，头皮痒得受不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还仍然有长虱子的，我曾经眼看着一个长头发的女生，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刘海儿上，一只虱子就在她发丝上慢慢蠕动。

虱子是会在大家凑在一起玩的过程中从这一个头上传给那一个的，那时大家的卫生意识已经很强，谁要是有虱子，同学们会嘲笑你、躲着你。谁要是说一句：“我不跟你玩，你有虱子。”那侮辱程度跟现在的“你的球鞋是假的”差不多。

那时，一家人用一个洗脸盆、一条毛巾，从水缸里舀上一盆水，你洗了我洗，直到水都浑浊了才倒掉。

我在非典时期，才第一次听到一个说法，叫做“用流动水洗手”。那时虽有自来水，但不是24小时都有，而是隔几天才集中时间放一次。人们洗手时，就只好一个人拿水舀子从水缸里舀出水来，慢慢往外倒，另一个人在水流下边洗手。

而现在，我们只是宣传说“勤洗手”，根本不用强调“用流动水”了。

鞋

乡村医生

玉米

西瓜

枣

番薯

茄子豆角

蒜

野菜

白菜

棉花

蚂蚱

驴

鸡

馒头

饽饽菜

冬日无霾

冰糕

土

下雨天

煤球炉

干粮袋

行路难

灶台

仝氏货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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